梳着梳着,怀中人再一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吕谋忠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将梳子放回了原处……在一片并不明媚的微光中,他注视着他。
吕谋忠心想,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候,自己能安安静静地看阿凌一会儿,而不用忍受他对自己调侃,还有对过去那段时光的扭曲与侮辱……
这样一张安静的脸在陷入沉睡时,不由得令吕谋忠想起过往……
那时候,他记得,自己在草原尽头的地方,看到了落日霞光中映衬下的那抹身影,高贵优雅,却又带着戾气与捉摸不透,一定是这样的气息,将自己牵引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能够交友,并非是适才被阿凌曲解的忧伤恋情,而是男儿与男儿之间的情投意合。吕谋忠从前,自视豪侠,视金钱如粪土,少年时候的他,为结交朋友,一匹马,一个女人,又能算什么呢?如果朋友想要,对他开口,他会毫不吝啬地赠与……
闭上眼睛,吕谋忠亦回忆起那段时光来……和身侧的男人回忆中带着瑰梦的伤怀不同,他对那时的记忆,却带着阳光青草的味道,那是气血方刚时心心相惜与坦诚相待……那是他宝贵的记忆,他不喜欢它被人玷污……
吕谋忠甚至不愿意相信,阿凌从那时起,看他的眼神便已不同,那时,他还不知阿凌是秦王,那时,他还觉得弯刀纵马,凭着仗义侠气行走天下,结交豪侠,是人生一大乐事……
那时的他,尚未经历过血雨腥风;尚未满身沾满污垢;那时,他生命中还剩最后一层意气用事的单纯。
当年自己所结交的‘豪侠’之一,便是这位在记忆中,令人有些捉摸不透的男人……起初自己敞开心怀,披肝沥胆,与他倾诉心声,可换来的却是欺骗、隐瞒与掠夺。自己仗着年少多金,又如何豪气干云,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愈发希望与他成为终生的挚友。
直到有一天,吕谋忠发现自己费尽心思竭力交好的这一位,竟是以刀兵立世的皇储之一,秦王的时候,不禁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之前自己一掷千金的豪气,全都被笼上了巴结权贵的阴霾……可当消息传回吕家,就连病中的父亲都来信恭贺,并令他追随秦王。
吕谋忠没有回信,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原先奉上的结交豪侠之资,全被秦王用来逐鹿天下……就连抢了自己的女人,也不过是为了安定戎地。
那时吕谋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拂袖而去,冷笑:“殿□登庙堂之高,在下游于江湖之远,又何必相见?”
秦王苍白阴翳的面容上也第一次漏出一丝慌张之色,嘴上却威胁道:“你敢离本王而去?”
“阿凌……”吕谋忠顿住脚步,转过身,“……你莫要逼我太甚!”
秦王面色一僵,终于失了为王者气度,有些可怜地来到自己面前说:“我……也有难言之隐。”
看着面前的人,吕谋忠最后还是心软,他低下头,看着别处,道:“何必做得太绝,各退一步,日后江湖之上,留份情面,还好相见……”
秦王看着他,微微勾唇,也不知那话语中,究竟是如何的意蕴,只轻道:“……那见了面,我们还是朋友么?”
吕谋忠抬起脸,愣愣地道:“见了面,我总归是将你视为朋友的。”
秦王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却伸手拂去自己裘皮披肩上的灰尘,“要常来看我。”
吕谋忠点了点头,闷声道:“生意不忙,我就来。”
之后天下争鼎,英雄逐鹿,自己倾尽家财,以一江之内资粮勤王。
父亲在故去前,将吕谋忠叫到床头,拉住他的手道:“我吕氏之兴,在此一搏!”说完便仰头倒去……
从此,吕谋忠成了新帝最信任的人,和吕氏镖商的新任掌事。
他肩上背负的,有阿凌欠他的情;和吕氏族人一门的荣辱。
从那天开始,他逍遥不羁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 ……
暗香幽动,吕谋忠拉起被子,给面前的人盖好了,他望着金丝绣线的帷帐发愣地看了半晌,身旁忽然响起一声嘶哑:“……在想什么呀?”
吕谋忠微微一怔,却看见了身侧眯着眼睛看自己的阿凌,吕谋忠叹了口气,支起身子,在案台边倒了水,递在男人面前。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水,吕谋忠这才翻身再次躺了下来,问道:“……刚才睡着了?”
紫衣人拢了拢胸口的锦缎:“……我睡着了,你却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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