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于生也没有介绍田榕,这不怪荀于生。他在信中没有看见师弟提起另一个“弟子”,通篇讲了古骜一人,他还以为田榕是古骜带的陪读呢,如今便也不曾和田榕说过一句话。
这倒是正得了田榕的心意了,他静悄悄地藏旁边看着这一幕,没有漏过那自称“河东李氏”的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自得之色。
荀于生看见两位少年说上了话,倒觉得古骜所面对的可比自己当年所面对的友善多了,至少还有自己为古骜引荐,见都介绍了彼此,荀于生便十分地满意:“你们以后好好相处。”又说,“我还有些事,先行一步。”
说罢荀于生便向诸位世家公子告辞,离开了元蒙院。
古骜和田榕被留下,一时不知如何自处,荀于生刚走自己便也告辞似乎不妥,便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了,可那些锦衣少年并不带他们一道作诗,古骜坐了一会儿便想走,田榕却拉着他,小声道:“等我再看看!”
古骜道:“你想看便留在这里,我回舍中收拾一下东西,也安顿一下老伯。”
田榕见古骜要走,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站起来,跟在古骜身后。走到元蒙院出门之处,古骜正满怀着心事,一个没留意,便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人。那人退了一步,轻声道:“借过。”
古骜抬头一看,只见那人生得一张端正的脸庞,倒不如刚才里面的那些少年姿颜娇美,只是一双眼睛精光慑人。那衣着更是华贵,锦衣上隽秀的暗纹,看似不张扬,却随着阳光微微反出雅致图案的亮泽,如此从明绣变成暗绣,看似敛去了外露的光华,却不知道暗里要多费多少手工。
那少年见到古骜亦是一怔,勾唇道:“想必这位便是古骜罢?”
古骜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能认出自己,不由得一惊,皱眉道:“你是……?”
古骜身后的那群少年倒是看见了来人,都叫着:“廖兄来了!”
适才差点与古骜相撞的少年作礼道:“荀夫子正是不才恩师,适才遇见,还听他谈起古兄。”
古骜见他看上去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样子,却还称自己为“兄”,倒是十分不好意思:“今日多亏尊师引路了。”
少年道:“古兄客气,在下姓廖,名去疾。古兄此来,想必今后相见之时便要多了罢。”
“是,我等在此处待简夫子前来。”
廖去疾点了点头,问道:“你这便要走了?何不与我们一道畅谈一番?”说着他便招呼那些少年公子道:“还不快来请古兄入席?”
廖去疾今日来山云书院,其实是来借书的。
山云书院藏书浩瀚,哪怕是廖家这样世代钟鸣鼎食之家,也未必能及。他与这里求学的学子不同,倒更像“游学”,父亲如今见他已经年过十四,便将郡中一系事务交予他处置,还给了他廖家的部曲聊做练兵之用。
今日郡丞荀于生前来,便是想寻他传太守的话,也顺道拜访山云子,想让山云子点拨廖去疾一番。却不想一到门口便遇上了古骜一行,荀于生一时间被师弟所托冲昏了头脑,便忘记了寻找廖去疾一事,倒是廖去疾的小厮跑到藏书院跟廖去疾说:“我看见郡丞大人带着两个穿布衣的小子在书院中到处逛哩!也不知在做什么!”
廖去疾这才知道自己夫子来了,便闻声寻来,在元蒙院前遇见了荀夫子,荀夫子完成了传话,又有公务在身,且因照看古骜和田榕本就是晚了的,便匆匆离去。
廖去疾还记得荀夫子兴冲冲地对他说:“我师弟简璞的弟子来了!免不得我照拂一番,倒是耽误到许久,你父亲怕还等着我复命,为师便先行一步。”
廖去疾对于“简璞”二字是有印象的,“辽阳简氏”他也早在世家族谱中见过,简家这一代出了个狂士,他也是知道的;可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曾经有一次荀夫子对他说:“我师弟简璞放出话来,说不找到能媲美于你的弟子,绝不出山!我看他是要老死在山中了!”
如今简璞不仅出来了,还带出了一个弟子,被称为“能媲美于自己”,廖去疾便想见上一见。
门口的几乎擦肩而过,让廖去疾看清了这位“简璞弟子”的样貌,只见在阳光下略带古铜色的健康肤色,显出他不是一个出行有马车的人,而手上略起的细茧更昭示着这位弟子不仅致力于学,似乎还致力于农活。
那面容仔细看去,倒的确是有些英俊的影子,可惜被肤色遮蔽了……行路又矫健,倒显出一股山野之人的野性来……那面色更是沉冷无言,似乎对于人情世故丝毫不通般地冷硬……看见自己,目光竟然直直地望着,又似藏着一股如山中虎豹般的锐利……
观察到这里,廖去疾哑然失笑——这哪里是“能媲美于自己”的学子,这分明是不通礼仪的山野少年。
廖去疾对自己专门赶来看这位“古骜”感到莞尔,便索性招呼他与自己一道交游了。
廖去疾并不知道的是,他从小生在世家贵族优中选优的美人堆里,许多亲朋好友生来便是“美姿仪”之人,他对于审美是疲劳的,因此并非发现古骜的好来。如今的古骜,远离家乡又增了他的沉稳神态,若是让简璞来说,必要赞一句“少年之人,却藏俊杰廉悍之色;俊朗无双,复生果敢坚毅之志。”
要问为何同是世家之子,简璞和廖去疾看得相去千里,其实倒也简单:
因为廖去疾看的是形,
而简璞观的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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