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天一夜,积雪几寸厚,还时不时的飘洒着雪粒子,地上的白雪映着灰色的天空,濛濛的,迷离恾然。
卫戍燕京各大兵团驻地也被白色笼罩,军人们并没有因下雪而有所松懈,操练未歇,站岗的卫兵们更是站得如小白杨一样挺直。
纷纷细洒的雪粒里,一人披着军大衣,披雪迎风而来,肩上和帽子上沾着些许雪珠子,驻军办公楼前的卫兵们瞧到来人,在一声“敬礼”里全部恭敬的立正举手敬礼。
洪侥仕回敬一个军礼,走进办公楼。
卫戍京都的每一个驻军地皆是重兵之地,守卫森严,即使部队有随军家属,家属区与训练场地也规划有序,训练场与之军备防护区,办公区皆是禁区,连军人家属也不得靠近。
办公楼也是指挥中心,二十四小时重兵把守。
穿过哨岗,洪侥仕走到一间办公室外,脱掉军大衣挂在外面,整好衣装才敲门,喊报告,得到允许推门而进。
军人时时以严律己,为时刻让军人保持谨慎与简朴之风,办公楼也没有配装暖气,以防干部们被享受迷花眼,忘记身上的职责。
没有暖气有空调,屋子里尚称暖和,厚重的黑色布帘遮住窗子,透不进一丝光,办公室内只有一人,一个约五十有余的军装男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神色萧穆。
奉令而来的洪侥仕,掩紧门,近前几步再次立正敬礼:“报告司令,洪侥仕请首长指示!”
似在沉思的男子,目光掠至一身冬军装的青年大校身上,眼神深邃,他没有说话,好似又陷入思绪中去了。
司令没有下达指示,洪侥仕安静的站着等候命令。
日光灯照着屋内的两人,安静静谧,好在空调运转的声音遮住两人的呼吸声,否则很容易让人尴尬。
饶是如此,也让人感觉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司令员收回深思的目光,声音低沉:“有一个关于他的任务,你能胜任吗?”
洪侥仕沉静的面色一凛,心里一片苦涩,他知道司令说的“他”是指谁,那个人跟他渊源非浅,他狠不下心……。
司令员也看到他眼底的挣扎,声音还是一往的深沉,听不出喜怒:“四年了,你还是没下定决心。”
“……”洪侥仕呼吸微滞,身躯不由自主的绷紧。
“想想田美紫是怎么没了,想想谁害得洪小闺女小小年纪便没了妈妈,你每天看见你闺女就不心痛吗?唉,算了,你既然你下不了决心,回去吧。”司令瞥一眼青年大校,收回目光,说了一句便再不理他,淡然的低头继续看桌上的纸页。
“嗡”,洪侥仕听到从司令嘴里吐出的“田美紫”三个字,不可抑自的颤抖,紧贴在身侧的两手攥得紧紧的,冷硬的面孔一阵阵的抽搐。
太久太久没人提及那个名字了,那是他心底的禁忌,提一次心痛一次,锥心的痛涌上心头,心如被烙铁烙到,每根神经都在痛,连呼吸都是痛。
田美紫,他闺女的妈妈!
田美紫,他的爱人!
那是个温婉的女子,即有大家闺秀的风度,贤淑端庄,又是军营里的一朵扎手的玫瑰花,他荣幸的摘到了那朵军花。
曾经他们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军营夫妻,可她,他的爱人,红颜薄命,死了,在生下闺女不到一年便死了。
想到心爱的人,想到她的容颜笑貌,洪侥仕的心被撕裂般疼痛,痛彻心菲,痛得四肢麻木,痛得心头滴血。
司令没有理他,青年大校的心如火煎,脸痛苦的痉挛,眼里痛恨,悲痛、失望、悲凉、挣扎,一遍又一遍的沉浮不定。
心,飘摇不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里的挣扎越来越淡,转而浮现浓浓的叽嘲,那一抹讽刺划过,痛苦的闭上眸子。
垂头置人不理的司令员,微微瞥一目,又视而不知般的低下头。
洪侥仕闭着眼睛,僵硬的四脚却慢慢有了知觉,心里的痛在漫延,他当年为要狠心的除掉田美紫?
痛到极致即是清醒,良久,睁开眼,眼底只余一片沉痛,他当初对田美紫动手时,他们之间的过往种种皆成云烟,而他这些年迟迟犹豫不决,所为何来?
“司令,我……”他张嘴,声音干涩。
司令招起头,似乎现在才发现青年没有走:“噫,你还没走啊?回去吧。”
“司令,洪侥仕请示任务!”青年站直,声音冷涩,却透着一往无前的决心,他昔年不仁,自己为何要讲义?
“你决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司令员看一眼四肢明显还有些僵硬的青年大校,摇摇头:“算了吧,你不合适。”
“司令,我决定了!”有些事拖了几年,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司令员沉默,暗晦的眸子凝视青年大校良久,微微叹口气:“好吧。再给你一次机会,你……”
走出办公室时已是十点,外面又下起大片大片的雪,洪侥仕裹紧军大衣,走在雪里有几分迷茫,还有几分痛苦。
他不知怎么走到停车场的,坐进驾驶室发动车子,纷乱的思绪才被拉回来,看看方向盘,大手青筋鼓了鼓,终究一脚踏踩油门,发车,离开驻军地。
燕京大道上的积雪已被来往不停的车辗软成泥,因雪天易出交通事故,出行车辆车速不快,也各自保持着安全车距。
在路上误近半小时,洪侥仕才赶到离军区东区大院不远的幼儿园,幼儿园是私人所办,设施齐善,老师们也是受过严格教育的,执有资格证书,各方条件让家长们很放心,军区大院里有好几个孩子没有送去公家幼儿园,反而送到就近的私家幼儿园。
因幼儿园离住区较近,方便接送孩子上下学,洪小四也把闺女送在幼儿园里,他在门口停稳车,撑伞到门卫说明情况,便等着孩子。
门卫打个电话,过几分钟,幼儿园的老师抱着洪馨月出来。
年青的女老师看见洪小朋友的家长,脸上浮上一丝可疑的红晕,眼里流露出痴恋,洪小朋友的父亲年青帅气,才三十出头已是大校,前途不可限量,哪个女青年不喜欢?
就算,就算他结过一次婚又如何?
可惜,她只敢心里仰慕,那样的人啊,不是她们这样的幼儿园老师可以肖想的,仅能远远的看看,她也知道洪小朋友的父亲来接闺女必然又是要出任务,不放心孩子在家,要送去交给军部可靠的家属照顾。
她不敢有任何怠慢,把抱来的小朋友送给家长。
“粑粑!”洪馨月看见等在门卫室的爸爸,张开双臂要抱抱。
洪小闺女穿红色羽绒衣,裤子也厚实,套及膝盖的毛绒绒的靴子,头戴一只可爱的绒帽子,全身上下裹得似只海绵宝宝,可爱娇萌。
“有没淘气?”洪侥仕接过闺女半手搂在怀里,一手撑伞遮住飘雪,满眼宠溺,温柔。
“洪馨月小朋友很乖巧听话呢。”女老师飞快的接过话,洪小朋友长得可爱萌人,虽然不太爱跟小朋友们玩也很受小朋友喜欢。
洪侥仕对老师道了谢,让闺女跟老师说再见,抱上车放副驾上坐好。
“粑粑,你要送我去坏叔叔家吗?”车子发动,洪馨月顶着清净无尘的大眼睛,一脸期待的望着爸爸大人。
“嗯,爸爸有事要去好几天,馨月去跟兰奶奶玩,等爸爸回来。”
“好呀好呀!”小家伙兴奋的手足舞蹈。
“洪馨月很喜欢坏叔叔家?”开车的男子大手收紧,眼底划过一抹酸涩。
“坏叔叔家有兰奶奶和小姐姐,我喜欢小姐姐,跟小姐姐在一起头就不痛了,粑粑,你喜欢小姐姐不?”洪小闺女小脸红朴朴的,笑得天真无邪。
“……”洪侥仕心头一震,喉咙堵堵的,迟疑一下,掩去复杂的情绪,轻轻的点头:“洪馨月喜欢的爸爸也喜欢,等爸爸回来,我们请小姐姐到家做客。”
“粑粑,说话要算话啊。”
“嗯,说话算话。……”
父子俩一路说话,很快回到大院,洪侥仕立即给闺女打包衣服,再次出发直奔军区西区大院,赶到施教官家还不到十二点。
施教官和狄警卫不在家,兰姨一个人守着小楼,小闺女不回大院,她要隔个三五天才外出购一次物,前天周末送小闺女回燕大,昨天跑去采购一次,以防下雪出行不便。
家里存储物充足,外面又下雪,她也不去串门子搓麻将,在家自娱自乐,到十一点四十分才淘米煮饭,正在琢磨整点什么菜,接到洪小四电话,早早的在门口等,等轿车开到门口才揭开片帘子瞧情况。
洪侥仕抱闺女下车,撑着伞先送小孩子给兰姨。
接到电话时,兰姨便知洪小四要出任务,而且为期不会太短,否则不会顶着风雪来家,她毫不迟疑的接受照顾洪小闺女的重任。
洪小闺女落进兰姨怀抱,抱着兰奶奶的脖子,很开心。
兰姨笑咪咪的搂着洪小闺女,洪侥仕将闺女交给兰姨,又去拿行李,把东西送进屋并没有逗留,回家去打点行装准备出发。
洪小四公务在身,兰姨也没有留他吃饭,目送他登上车远去,心里有点纳闷,今天洪小四有点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不成任务很危险?
她可不希望洪小四有什么马失前蹄,洪小闺女很小就没了娘,如若亲爹再出点意外,最苦的是小娃娃。
是不是打电话问问小赫,看看军部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任务?不过,那事儿得先等等,目前先做饭喝饭自己和洪小闺女最重要。
兰姨疼洪小闺女,对洪小四也是爱屋及乌,也真把那事放在心上了,抱着小小闺女揭帘进厅,去张罗吃的。
雪好似没有停的意思,积雪为人民的出行带来些不便,却也没多大影响,早习惯北方气候的燕京人民该干啥就干啥,燕京各大院校的学生们亦是天天顶风雪上课。
大教室里被暖气熏得暖烘烘的,学生们脱了外套披在椅子上,一边享受着暖气的温暖,一边听课或闲玩,无忧无虑。
空气是暖和的,曲小巫女的一颗心拔凉拔凉的,她家大姨妈还没来!
她家的亲戚这几个月虽然有点不按牌理出牌,好歹也并没太离谱,大姨妈上个月8号来访,按理这个月该5号或6号来,她早有心理准备,准备迎接大驾光临,然而,老姨妈没有如期来访。
原想着5、6号不来,就等着吧,等到7、8、9号总应来了吧?谁知9号过了没见影,只好自我安慰就当它推迟了吧,等啊等,11、12号还是没见动静,再等,过了13过14,过了14号待15,过了15只待16。
曲小巫女十七年的人生岁月里,大姨妈来得最晚的一次就是16号,再迟拖到16号应该会来了吧?可现在呢,亲戚还没动静。
女人的亲戚这玩意儿是个大麻烦,来了吧,烦人;不来吧,吓人;来大姨妈的岁月证明人还年青,不来大姨妈了,证明已进入衰老期,离土掩脖子的日子不远了。
大姨妈就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亲戚,如果在青年时代它不来了,只能说明两件事,一,怀孕了;第二,身体出了问题,无论是哪一样都让人心惊胆颤。
小巫女还是黄花大闺女一枚,怀孕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明身体出现严重的故障,导致吓得大姨妈也不肯露面。
这是个让人忧伤的事儿啊,曲七月愁哇,愁眉不展,心急如焚,想请医生大叔诊脉,又否定了,医生大叔哪个月没给她诊脉?诊来诊去,每次都说休养就好,她遵医嘱休养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她觉得医生大叔大概隐眶了些什么真相,也表示理解,医生帮病人隐瞒身体症况也是为病患者好,医生大叔没说真话应该有他不得不隐瞒的理由。
小巫女也并不太在意身体究竟怎么了,目前最纠心的就是大姨妈的问题,她真的不想来个还没成年便断经哇,虽说这一辈子不一定非要结婚生娃不可,可若年纪青青就得了绝经症,心里总是有疙瘩的。
惦记着大姨妈的事,曲七月除了上课认真,注意力集中之外便有些心在蔫,等最后一节课熬到下课,靠在椅背上幽幽的望天花板,特么的,这种被大姨妈折腾的忐忑心情好难受,下辈子坚决的不能做女人,哪怕投胎做牛马也要当公的。
曲同学心情阴暗,可不代表其他同学也心情不好,大教室里的学生们当讲师宣布“下课”,穿衣收拾课本,走人的走人。
“同桌,心情不好?”
郭大兴用手捂在曲同学的暖宝宝肚皮上,试探一下热度,还好,还是暖暖的。
“嗯。有点不爽。”心情岂止不好,是非常不好哇。
“是不是谁惹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揍一顿。”郭同学捋捋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他别的什么不行,打架,他在行!
原本他对打架也不在行的,自经过残酷的军训,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跟国防生相互切蹉,大有长进,也激发出一些男儿血性,喜欢热血沸腾的事儿。
初入学时他本是面腆的男生,跟女生说话会脸红,自跟曲同学接触多了,再加上进入国防生团支部,又兼进燕大学生会,跟人打交道的机会多多,也练就出胆量,性子越发外向开朗。
学校严禁斗殴,然,郭同学可不怕,他乃“奉旨”行事,教官交待他多加照顾曲同学,谁欺同曲同学可以先揍再论,他有先宰后奏之权。
也因受施教官委托关照曲同学,郭同学也是护短的厉害,在国防生里也护曲同学的短,他已是副支书,督管国防生,但凡知道谁背后质疑或非议曲同学,立即着手整治,最初国防生中的老生还不服,尤其是曾经的团干们总搞小动作,被收拾几回也服帖了。
不服不行,郭同学是新生没错,一身功夫却不赖,谁跟他动武讨不到好处。
郭同学在新生中极有信服力,也因此顺利入选团支部成员,当他荣任副支书,原团支部成员们原本人人以为郭同学块头大,力气大,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暗中给他使绊子,当几次三番的吃亏,才知他是燕大新生理科第一,那是力量与头脑并存的一个硬茬。
人有多少能力,便会挑起多大的担子,郭同学一向很忙,傍晚经常有各种会议和活动要忙,大多时候下课即不见人影,他也只有中午较闲,会粘曲同学。
“卟噗-”
满心阴郁的曲七月乐了,那些愁呀忧呀被赶跑了不少,眉眼舒开,灰暗半天的脸一下子开颜。
大块头有时真是不错的开心果,他不善花言巧语讨好孩子欢心,却是真实坦诚,很有安全感,女生们很少讨厌他。
“大块头啊,你是力量与智慧并存的绅士,不要动不动就捋袖动拳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是文明人,要做个文明礼貌,仁善厚德的好学生,别人拳头招呼过来,咱们不能也拳头招呼过去,知道吗?”
曲小巫女伸手拍拍同桌,一脸的语重心长,小闺女是好学生,不崇尚暴力,要争当端庄大度的好淑女。
趴姐姐望上的金童玉童望天花板,姐姐,你确信别人拳头招呼过来你不会还手吗?
姐姐大人温柔的时候想做到小鸟依人,温婉大方,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等皆不在话下,粗暴的时候就是一头母暴龙,无论对面是谁都敢挥拳头。
如果有人挥拳头过来,姐姐不还手,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玩耍或做戏,一种是家里最敬重的长辈,比如,姐姐在奶奶面前那绝对是个好孩子,哪怕棍子打头顶也不会眨眼,换其他场合,谁想让她不还手不躲闪,纯属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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