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照着杜潋衣的草房,大半晚上几个喽啰趴在院子里满面青色吼的嗷嗷的,皆因针灸起了作用,配之药石蛊物正在从脑子里往外钻。便见几个青年中邪见鬼一般满地打滚,有疼极的以头撞地磕出血来,再过得三刻便有白花花一样事物从各人的耳鼻中钻出,似虫非虫,模样又恶心又吓人。
一股恶臭过后,几个青年算是得救了。头目李石带领众人不住对杜潋衣喊:多谢神医相救。杜潋衣作为一个常年治病救人的名门仙长,对这点恭维倒是并不在意,但改不了正派人士爱说教的脾气,一本正经又开始唠叨:“福兮祸所依,你们平时拉帮结派仗着自己年轻力壮一味欺压渔民,可人在江湖走哪有不湿鞋,江湖险恶莫要枉送性命。劝众位快快解刀回家……”
正是大侠发表言论改善风气的时候,萧玉节下手挺狠,一下捏在杜潋衣手背,杜潋衣因此把回家俩字念拐了,听起来颇不是滋味……头目和喽啰跪了一地还在听训示,萧玉节小声在杜潋衣耳边提醒:“你个笨蛋,把水王门劝散了让人家回去种地,谁送我们去崆峒啊?”
杜潋衣因而才想起来下午自己跟萧玉节还商量有个计谋,于是拿捏分寸在月亮下猛咳一声,重新开口道:“解刀养伤……以后多为相亲做点好事,谁有困难多帮帮人家,谁想出远门可以开船送送人……”
萧玉节作为统领一方的魔教头脑,听这种水平极差的发言,实在听不下去,这道人一辈子也就能念点死书,于是轻咳一声,放缓语气道:“道长的意思,既然水王门门主已死,不如从今日起你们改一改规矩,不再为非作歹改做名门正派,这样既受乡亲们爱戴也为自己积攒福报,若遇上邪魔祸害自也有贵人前来搭救,不然你们只会自取灭亡。”
声音如银铃悦耳,却也有几分女菩萨下凡的端庄娴静气象,头目和喽啰听得不住点头,连忙道:“小娘子说的是,我们再也不敢了。”头目李石也算有些头脑,当下看着二人为难道:“道长教诲,可……可我们几个跳船得救,那青衫怪头陀还在船上,众兄弟皆受他奴役,我们就是此刻想重整门规也需先去救其他弟兄。”
见其上钩,萧玉节顺水推舟道:“你们带道长见一见那头陀,道长自有法子让他放人。”
杜潋衣在这个计策里摆明了负责当枪,没曾想,重出江湖头一遭是跟那一身尸臭味儿的癞蛤蟆头陀打一架,一想起那个味儿恶心的三天不想吃饭。真是倒霉到家了……
那几位喽啰当真是喜出望外,遇见活诸葛再世一般,就差把杜潋衣尊个老大,想着能把底盘夺回来,水王门的兄弟马上就去套马车。杜潋衣本来想着自己一个人去一趟就行了,但萧玉节和李若可和萧萧不知道怎么一起挤上车,俩小孩听说抓坏人高兴的眼睛发光,二半夜也不困,在马车上叽叽喳喳。拖家带口去行侠仗义,这事儿在江湖上并不多见,只能算杜潋衣艺高人胆大……
……
三十里水泊蒙蒙亮的时候,芦苇在岸边飘的静幽幽,月亮已经退成透明白盘,水王门的大船还没有扬帆,船头的灯笼还闪着火光。李石不敢出声把车停到隐蔽处,这才去开马车的门,便见车内杜潋衣打着哈欠,萧玉节抱着侄女,俩个小孩到底没撑住稀里糊涂睡着了。
在晃着马车跑来,杜潋衣把腰都坐直了,眼瞧时间差不多了这才下了马车对李石道:“你在此护卫,我去一趟。”
头目瞧着状况不大放心,磨磨唧唧道:“道长要不要我帮忙?”
“让一下行不行,挡在门口我下不了车。”萧玉节在后头不耐烦了。
一副皇帝老爷要去御驾亲征的势头,李石万般无奈往旁边站一点,萧玉节提着裙子往下跳,杜潋衣赶紧过去把她扶下来,怕这老祖宗天黑一脚踩滑了摔坏了。
萧玉节嫌弃这个节奏太慢,瞪了一脸杜潋衣道:“等什么,还不快走?”
武林之中不管名门正派还是邪魔外道,有些人出场动手排场总是特别大,有撒花的,有带乐队敲锣打鼓的,有前呼后拥大喊口号的,还有拿把伞从悬崖上往下跳,边唱边撒花的……
萧玉节贵为魔道一方诸侯,按平时出场起码五百个部下先把一统江湖的口号起来,然后撒花的撒花、敲鼓的敲鼓,基本敌人还没蹦跶起来弦月崖教众一拥而上将其群殴致死……真正轮到她动手的时候也不多。如今条件简陋,往日风光只当回忆了,立在湖边凶完杜潋衣想起来自己没武功,拧着眉头半天,不情愿去拉道姑的袖子道:“潋衣,你背我过去。”
“你过去干嘛啊?”杜潋衣不理解。
萧玉节说的颇为冠冕:“哼,本座身为魔道之主,当然有必要保护一下自己人。这头陀是魔道成名人物,万一被你一掌打死,将来不是损害我一统江湖的实力吗?”
这厮原也不是帮忙,是打算去帮倒忙的。杜潋衣要不是深知她爱看个热闹,早就一掌把她拍死了。此时此刻赶着救水王门的喽啰,实在懒得跟她计较,矮了身子把她背好,萧玉节还特别来劲搂着她脖子像要把她勒死,杜潋衣一脸苦大仇深不情不愿腾起身往船上去了。
那李石只觉眼前一花,空荡荡的芦苇地里之余一阵微风,水波荡开一缕花,杜潋衣带着萧玉节已经落在船尾,便见四下船员都横七竖八的躺在甲板,便如白日那几个喽啰一般,面色青黑瘫软如泥好似死人。萧玉节从她背上下来,小声道:“明早太阳一出来,他们体内长出成虫就成了被毒蛤蟆掌控的行尸走肉。”
“但不知那头陀在哪儿?”杜潋衣话音刚落,忽而闻到一股臭味儿随风飘过来,特别像尸体腐烂的味道,恶心的人只欲呕吐,萧玉节按住了自己带的面纱道:“别找了,闻也知道这厮在船舱。”
行走江湖不怕武功高的,就怕有怪癖的。杜潋衣捏着鼻子点头,顺风找那毒蛤蟆,那船日前被萧玉节打烂半个船舱,喽啰们为修葺四处用木板钉起来,大抵手艺不好钉的乱七八糟露出条大缝,杜潋衣顶着那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味儿,透过缝隙船舱望一望。
不看还好,一看更觉得后悔。便见船舱的大厅里火光飘摇,四下空荡只余正中央团坐着一个头陀,胖的如同肉团,脚下不住爬着蜈蚣,蝎子蜘蛛以及叫不出名字的虫子,虫子在地板上扭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胖子伸出粗短手臂,但见上面缠满白布,他一圈一圈解开缠布,一股腐脓似的恶臭夹杂着血腥气飘散开来,呛得杜潋衣和萧玉节几乎要反胃呕吐。最后一层白布揭开,露出一条千疮百孔的胳膊,上面满是糜烂化脓的刀痕,有些伤口如两块生肉片般外翻开来,令人不忍卒睹。便有白日那些古怪小虫从他伤口中长出,纷纷落在脚下毒物中,说也奇怪,那些毒物一碰小虫便四散奔逃,却都逃不出片刻就僵死在地。
那头陀面目倒满是温和,宛如一尊弥勒佛笑呵呵,自言自语道:“若是吃饱,便早点回来睡觉。”
萧玉节按着面纱道:“这厮这么恶心,以肉身养蛊,怪不得一身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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