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别管,叫黑妞子给我打。”荣氏弯腰低头,挽起袖子叉起腰,脑袋顶的方向对准涂菲媛,狠狠说道:“黑妞子,狠狠打,给我打死它们!”
李氏愕然站在一边,看向荣氏的头顶,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吃人虻?这神婆口中的玩意儿,小孙女儿真能看得见?一时间,说不出害怕、震惊、担忧还是什么。
“好了,二婶,它们都被我打跑了。”涂菲媛毫不客气地举着笤帚,狠狠拍打着荣氏的头,打了许久,直到胳膊累了,才放下笤帚,抬起一张憨厚的脸,“二婶,你站起来吧,它们都被我打跑了。”
一张黑黝黝、圆滚滚的脸蛋,看起来格外憨厚老实。本来一双秋水般明媚的眼睛,也被涂菲媛睁出乖巧柔顺的神情。这样一说话,就显得格外可信。
荣氏丝毫也没有怀疑,摸了摸有些刺痛的头顶,吁了口气:“好孩子,多亏了你。”
“这都是应该的。”涂菲媛提着笤帚,憨憨地笑道。
荣氏的眼睛瞥向涂菲媛手里的一抹艳丽,立刻收起那副狼狈模样,仰起鼻孔,拧起眉头,伸手道:“把簪子给我!”
就知道一顿笤帚打不改她!涂菲媛心中讥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规劝道:“二婶,不是我不给你。这玛瑙,原是玉的一种。玉,却是有些讲究的。”
“有什么讲究?”荣氏拿眼角斜着看她,“你说来我听听?”
涂菲媛便道:“玉有养身、健气、护主的功用,佩戴在身上,可保人吉祥、如意、平安……”
“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你还不快给我?”荣氏不耐烦地打断道,两步上前,便去夺涂菲媛手里的簪子。
李氏已经喘匀了气,歇了过来,但见荣氏又来欺负人,赶忙要来维护。却被涂菲媛按住,看向荣氏说道:“二婶听我讲完。玉,的确是好东西。只不过,玉这东西认主。它的主人先是李琼儿,后来被李琼儿送给了我,就是我的。如果二婶夺去,哪怕佩戴在身上,凝聚的气运也会由簪子反馈给我。”
“啥?”荣氏瞪大眼睛,吸她的气运,却转给黑妞子?她绝不能同意,面上凶狠地道:“那你快把玉转给我!”
蠢妇,这么容易就被忽悠了!涂菲媛心中讥笑,口中说道:“二婶,你也不必出许多,就花五百文买下来就行了。”
这簪子她戴得不喜欢,不如卖出去,换点银钱,多少是点进项。如今阿俊腿上有伤,不能打猎,偏他又是那副胃口,她得想法子弄银钱买粮食给他吃。
“哼,我不买,你直接给我!”荣氏伸出手道,一副精明的模样,仰起鼻孔说道:“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我想要玉保护我,就得买下来。可是,你直接给我不就得了?快,你心甘情愿给我!”
只要涂菲媛心甘情愿地给她,那就算是她的了,何必非要买?荣氏的算盘打得精明,可惜涂菲媛并不是她心目中那个憨呆老实的女孩儿了。
“二婶,这根簪子值不少钱,我可不会白白给你。你要就拿五百文来买,不要就走。以后打牌再输了钱,也不要找我给你打吃人虻了。”涂菲媛直白地说道。跟这样的贪婪愚人打交道,拐弯抹角是行不通的,荣氏只会装傻。
果然,荣氏闻言,一时愣住了,随即叉腰说道:“黑妞子,你咋这样跟二婶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你爷爷奶奶把你教养长大,就教得你不知礼数尊卑么?难怪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没有人来说亲!”
荣氏此人,不管有没有理,她都能掰扯出理来。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对的。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不管通过什么手段,非要到手不可。
“爹,娘,你们就这样替大哥大嫂养孩子的?一把年纪了,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瞧瞧她长得这副模样,可怎么嫁得出去?”荣氏脖子一拧,转头看向涂老头和李氏说道,“如今还这般不知礼数。假使我在摸牌的桌上,一时顺嘴,把她不敬长辈的事说出来——”
李氏顿时变了脸:“你敢!”对于二儿媳妇*裸的威胁,李氏直是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媛媛何时不敬长辈了?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们媛媛最是好姑娘,你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的!”
“是吗?娘,您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去试试了啊?”荣氏露出一脸无赖相,抬脚就要往外走。
李氏不禁急了,拔脚去追她:“你给我回来!你敢说一句,老娘打死你!混账娘们,嘴里胡咧咧,你的心被狗屎蒙了?为了一根簪子,这样害人!”
荣氏灵活的迈着腿脚,往院子外头走去:“一会儿上了桌,我就跟人说,黑妞子呀,不仅长得丑,心也丑,害得人家许公子和李姑娘生生翻脸,她的心可真是恶毒。这样恶毒的女子,谁家肯娶?”
“你给我站住!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妇!你敢说一句,我撕了你的嘴!”李氏气得往外追去。
涂菲媛赶忙上前拦住她:“奶奶,你只管叫她去说。”
李氏不过是拿这个要挟罢了,她就是想要白白得一根簪子,这才拿捏着李氏,叫李氏压着涂菲媛把簪子给她。李氏素来是疼爱小孙女儿的,什么坏话,一句话也听不得别人说。这才轻易被荣氏激怒了,忘了本来的事。
“她咋这样贪?咋这样毒?”李氏回过神来,气得直跺脚。
果然,荣氏见李氏不再追,反而停下脚步,折身走了回来:“娘,哪里是我贪?您给黑妞子说媒,不得给人谢媒钱?怎么要我去说,却短了我的钱?这是我该得的,可不是我贪。”
“爹,黑妞子的情况,您心里清楚,本来就不好说亲。这阵子出了这些事,就更加难了。要是我在桌上给人说,媛媛是个好姑娘,腼腆文静又勤快,洗衣做饭种田样样都行,又孝顺长辈,是个顶顶好的姑娘,说不得就有人上门提亲了。”荣氏转身走进院子里,对涂老头说道。
涂老头垂着手站在门边,一言未发。他是做人公公的人,要是来家里撒泼打滚的是涂大江,他早就打过去了。偏偏是荣氏,他得避嫌,打不能打,骂不能骂。此时,见荣氏折回来,说出这番话,眼角颤了颤,不由得有些心动。
荣氏不是傻子,相反,她精明得很。看着涂老头的反应,立刻嘻嘻一笑,说道:“要不这样,黑妞子把簪子给我,再把刚才锅里炖的肉给我盛一碗,我端回去给大江吃,就说媛媛孝敬她二叔的。下回摸牌的时候,见了桌上的人,我也有说头了。”
“二婶真是好打算!”涂菲媛劈手把簪子插回头上,搀着李氏往院子里走,口里冷冷说道:“二婶一头的吃人虻赶不走,今儿若非是我看见,给你赶走了,你不知道要亏多少?他日吃人虻再来,吸你气运的时候,你在牌桌上连输,可不要心疼。”
荣氏真是好打算,要簪子,还要肉,却只想嘴皮子一碰,轻飘飘就得了——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涂菲媛不想卖了,留在手里,说不定还能刺李琼儿几下。卖给荣氏,却不知要费什么嘴皮子。
又想到荣氏最不肯吃一点儿亏的,这簪子要是卖给了她,哪怕五十文钱卖给她的,回头她也要想方设法把这些钱抠回去。涂菲媛没耐心跟这种人计较,转念就决定不卖了。
“黑妞子,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有说亲,就是往你爷爷奶奶心上插刀子,你知道吗?你这是不孝!”荣氏愣了一下,随即双手叉腰,摆出一副长辈模样,教训说道:“你本来就丑,再不乖巧听话,谁敢娶你?快,把簪子给我,我去牌桌上帮你说几句好话,叫你赶紧嫁出去。”
涂菲媛忍不住冷笑:“不孝这顶大帽子,我可戴不起,二婶自己留着戴吧。”
她自会孝顺爷爷奶奶,却不是以这种方式。涂菲媛记得清楚,不孝有三,陷亲人于不义是首条。假使她逼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却打着孝顺爷爷奶奶的幌子,便是陷爷爷奶奶于不义。
爷爷奶奶对她的期望,是叫她过得痛快,她只有高高兴兴的,才是对爷爷奶奶的一片疼爱的回报。而荣氏,装得一副长辈模样,心里存着什么念头,当谁看不出来?如此无耻,涂菲媛懒得理会,扶着李氏往屋里走去,口里说道:“奶奶,不气,咱们不与她计较。”
“哎哟,天可怜见哟,我的爹娘哟,你们的命咋这样苦哟?”荣氏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养个孙女,长成这般模样,一不孝顺二不勤快,日后往咋说亲哟?”
她就不信,涂菲媛不怕说不上亲事?扬起嗓门,不停说起涂菲媛的短处来。
涂菲媛不搭理她,扶着李氏往屋里去:“奶奶,咱们吃饭。”
荣氏见状,不由得急了:“爹,娘,你们真不为黑妞子担心啊?你们就让她这样耽误下去啊?回头大哥大嫂回来,见着你们这样薄待他们的闺女,不得跟你们翻脸?”
“我爹娘只会感激爷爷奶奶把我养大。”涂菲媛丢出一句,松开李氏的手臂,弯腰提了凳子,扶着李氏坐下。
荣氏直是火了,闹了半天,簪子没得来,肉也没到手,白白浪费她半天的工夫!狠狠唾了一口,转身往锅边走去,老不死的不是不给她吗,她自己拿!给脸不要脸,非要她自己动手!荣氏满脸横纹,走向锅边,见到干干净净的锅底,不由得愣住了。
“肉哪?”她方才亲眼看见的,满锅都是香喷喷的大块肉和肉汤,怎么眼下只有一丢丢汤水儿聚在锅底?顿时怒气冲冲地走向屋里,“黑妞子,你把肉藏哪里去了?”
荣氏此时才回想起来,就在李氏拿着笤帚撵着她打的时候,黑妞子不在跟前:“好你个黑妞子,如此奸诈,快说,把肉藏哪里去了?”
“什么肉?”涂菲媛淡淡地道,“我不知道二婶在说什么。”
“你还敢狡辩?”荣氏顿时气坏了,“我来的时候,明明就看见锅里在煮肉!好,好,你不告诉我是吧,我自己找!”说着,耸着鼻子,伸长了脖子,四下嗅了起来。
李氏曾经骂她是狗鼻子,当真没有骂错,只见荣氏嗅了几下,便说:“不在这屋里。”伸着脖子,一边嗅着,一边往阿俊的屋里走去了。
涂菲媛眉头一拧,起身走了过去,拦在阿俊的屋门前:“这里是孟家小姐,你不能打扰。”
搁在以前,涂菲媛根本不会管。就阿俊那个吃货的德行,谁能从他手里抠出去一点儿肉来?不过,她才做了布置,叫他以“孟家小姐”的身份出现,却不好如此。
“什么孟家小姐?”荣氏不信,“糊弄谁呢,我可不信这里会有什么大小姐!”
涂菲媛抬手拦住她,挑眉说道:“二婶难道没听人说,孟家的总管黄先生驾着马车来,将生病的孟小姐送过来?”
荣氏往里闯的脚步顿住,面上露出狐疑之色。她的确听人说,有个穿着打扮不俗的老爷赶车来,带着一位漂亮得仙女儿似的小姐,来到涂家的屋里。
“那又如何?我只是把肉拿出来,我又不冲撞她?”荣氏说道,底气更足了,抬脚往里闯。
涂菲媛的眼中泛起冷意,撤回手,说道:“你去吧。”
阿俊如今顶着一身女装,眉眼也都被她描成了少女的模样,兼之他本来就生得美貌,搭眼看去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料荣氏看不出什么来。且叫她抢去,涂菲媛就不信了,荣氏能从阿俊的手里抢出一块肉来?
但见荣氏气冲冲地走到门前,伸出胳膊,推开门。抬脚刚要往里走,蓦地一道影子飞快闪过,直朝面门而来。随即,荣氏顿住脚步,抬手捂住嘴巴,痛叫起来:“啊!”
“啪嗒!”一块拳头大小的东西掉在地上,涂菲媛低头一看,只见一块啃得干干净净,舔了不知道多少遍,一丝儿肉也没有的骨头躺在荣氏的脚下。
“我的牙!”荣氏痛苦地叫着,松开捂着嘴巴的手,只见手心里躺着一滩血迹,中间是一颗发黄的门牙。
涂菲媛挑了挑眉,眼睛朝屋里撇了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忘了告诉二婶,孟家小姐是练过功夫的。而且,她的脾气不太好。”
荣氏横行了半辈子,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顿时眼睛都红了,才不管大小姐不大小姐的,抬脚就冲进去:“你赔我的牙!”
才走进去两步,便见床上坐着一个身影,秀眉弯弯,肌肤如桃花般粉嫩,竟比花儿还要晶莹剔透上几分,唇瓣鲜艳,唇形美好,姿容绝丽,当真是天下难见的大美人。而她的身上,穿着崭新的绸缎衣裳,如水儿般光滑,真如养在金堆玉堆里长大的人儿。
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则散发着令人畏惧的寒光。冷飕飕的,看着人的神情,与看着一只鸡、一只鸭没有区别,仿佛伸手就能拧死。荣氏不禁顿住脚步,身子如虾子一般蜷了起来,唯唯诺诺地道:“孟小姐,我……”
“滚出去!”一个冷冷的,带了怒意的声音说道。只见一只素白的手,按着盛肉的盆子,纤细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的寒光令人不敢直视。
荣氏心底一颤,连忙朝后退去:“既然这是孟小姐要吃的,我就不要了。可气黑妞子事先不告诉我,否则,我若知道这肉是给孟小姐吃的,根本不敢来要的。”说着,退出门外,狠狠瞪了一眼涂菲媛:“都怪你!害我冲撞了孟小姐!”
在这之前,荣氏压根没把“孟小姐”当做一回事。大户人家的小姐,那都是面皮子软的姑娘,只会吃白饭,懂得什么?谁知,这一见,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原来,竟如此冷冰冰骇人,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气势?
涂菲媛勾起唇角,冷嘲道:“二婶还要吃肉吗?”
“没安好心的死丫头,想害我得罪孟小姐,你的心咋这么奸呢?”荣氏气愤地骂道,又抬手去打涂菲媛。涂菲媛哪里会叫她打到,侧身一躲便躲过去了。荣氏一下子打了个空,更没好气,低声恶狠狠说道:“你等着瞧!”
有孟小姐护着了不起啊?虽然不知道涂菲媛怎么搭上孟小姐的,但是这里是玉河村,是涂家,孟小姐总要走的。等到那时候,看涂菲媛还怎么硬气?荣氏攥着被打落的牙齿,疼得嘶嘶直吸气,恨恨看了一眼,扭头走了。
“哎哟,这个荣氏,早晚有一日我要给她气死!”李氏坐在屋里,扭身朝外头看过来,厌憎的目光看着荣氏走远,又气又无奈地说道。
涂老头抬了抬眼皮,又垂了下去,说道:“你气什么?她今天过来,捞什么好处了?”
李氏一想,不由愣住了。似乎,荣氏这回来,当真一丝儿好处都没得到?被小孙女儿绊倒,被她提了笤帚,按着打了一顿。又被小孙女儿哄了,劈头盖脸打了一通。还被阿俊打掉一颗门牙,灰不溜丢地走了。
这样一想,心里痛快了起来:“活该!她这样的人,活该挨打!下回再胡说八道,还打她!狠狠地打!”说完,又不由夸赞起来,“咱们家媛媛就是聪明,什么话儿都能想起来,连吃人虻都能编出来,叫荣氏挨了打还谢她。老头子,你说媛媛咋这么聪明呢?”
涂老头低声笑了一下,说道:“还能为啥?还不因为她是大海的闺女?”
“就是,因为她是咱家大海的闺女。”李氏骄傲地道。
隔壁屋里,涂菲媛走到床前,低头看着阿俊:“吃了几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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