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正巧是董太傅宴请友人赏花之日,原本周青江,如今的当朝右相,也是应邀之列,孰不知,他一上门来,竟是为了被董家处置过的一个小小的下人。
这让董太傅有些颜面无存,因此,刻意避开了众人,独自将周青江宴请在前进的小花厅内。
因着周家是举家前来,所以,连带着董夫人也一块入了座招呼了起来。
而周青江心里自然也清楚的很,自己来董家这一趟,根本就是淌了趟浑水,他初来乍道,在京城中原本就势单力薄,早前,若不是前右相举荐,又加上京中势力斗得水火不容的情况下,只怕这个位置也轮不到他来坐。
因此,他算是白拣了个便宜,继上任以来,周青江也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在这风头浪尖上卷进原本夺权之争的风波内。
“周大人,董大人身为太子太傅,这可是您与董家拉上关系的大好时机啊!”
想起未进董家之前,冷怀瑾在他耳边说过的话,周青江的眉心便拧了起来,这话在他心里自然是嗤之以鼻的,若不是早前欠了冷怀瑾一个承诺,今儿个就算是神灵出动,他只怕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周大人今儿个能赏光来到舍下,老夫感激不尽!”如今已经四十开外的董卓远,却是生得宽额阔眉,红光满面,瞧起来,不过三十有余,竟比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他手中捏着杯盏,面带笑意,神情看不出喜乐的,客套的与周青江寒喧。
冷怀瑾跟在周润芝的身后,不禁偷觑着董卓远的面色和表情,不知是重活了一世,还是心思与之前不同了,在她心里一度尊敬和赏识的董卓远,这会儿看来,却是内藏玄机,与记忆中相差甚远。
而董夫人乔氏却是老样子,端庄中带着几分强势。
今日的她,着了一身蜜合色大领对襟裙,脖子上挂了串白珍珠项链,一头乌黑的发髻盘于脑后,以一枝金步摇斜斜插起,尽显一派贵妇的风范。
对这事,她起先是微微拧了眉,而后很快就舒展了开来,略带疑惑,却是十分的认真的将整件事听完。
“董大人,周某实在是唐突了,只不过见那奴才真是可怜,这才……”周青江自然不笨,一听董卓远的话,便知道是意有所指。
整个董府,若问董卓远最在意的人是谁,便这位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董家千金董婉玉。
周青江嘴里所说的下人姚九,上回被人捉住是在董婉玉的院子里偷了东西,因此,这事也就与董婉玉扯上了关系。
周青江的话还未说完,便见大厅前袅袅走来一名十来岁的女子,莲步轻移,随着她的一行一动,似乎连那脚下的土地都染了仙气,一张貌如天仙般的面容,只肖看一眼,便让人再也移不开视线。
不过十岁的年纪,便生了这么副好相貌,若真是长开了,只怕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周青江心中一阵感叹,也终是明白董卓远为何会将这个女儿当作珍宝似的养着。
“女儿给爹爹、母亲和各位长辈问安!”待慢步行来,膝盖微微屈下,轻如蚊虫般的好听嗓音便传进了众人的耳中。
见着厅里有陌生人,董婉玉即也不惊不躁,仍旧面色从容,仪态大方的行礼问安。
冷怀瑾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事隔一世,见到这副伪善的面容,心里早已失了之前的愤懑,是啊,要做一只能算计狼的狐狸,她最好的掩饰,便是明明知道这些人的真面目,却仍旧盘旋在她们之间冷眼看着笑话。
周润芝也低呼了一声,不禁压低了声音轻叹道:“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此人无非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集美貌与气质,善良与温柔于一身,也难怪整个天熹朝的男子都视她为梦中情人了。
“婉玉,快过来爹爹这里,周大人有些话要问你,你便如实说了就好!”董卓远连忙起身,将董婉玉拉到身旁来,似是怕她受了委屈,话中颇有几分要替她撑腰的架势。
这一幕,生生的将周青江给怔住了,他原以为外头的那些不过是传言,毕竟,哪有父母会疼女儿盛过儿子的?
此时瞧来,却是不假。
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周青江转念一想,若是今儿个,他真得罪了董婉玉,只怕董卓远便要记恨住他了。
想到这里,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不禁有些后悔答应了冷怀瑾的事。
“董大人,董小姐天生菩萨心肠,定也舍不得看着自己府里的下人活生生的被冤枉吧?那姚九便是口口气气念着,要请董小姐伸冤呢!”
上前一步,冷怀瑾代客为主。
她笑意盈盈的望着董婉玉,眼中似乎藏着对她的惊艳和信任,一番话下来,确是给董卓远将了一记无法回转的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董婉玉这时候将事情推托,只怕传出去,便要毁了她之前攒下的名声了。
“这位是……”董卓远心里又憋屈又气恼,这种小事,他原本打算随意解决了,让下人送些银两过去了事。
被冷怀瑾这么一说,只怕送几个钱银是行不通了。
因此,董卓远的面色立即阴沉了下来,抬起头来,目光中泛着几分清冷的瞧着冷怀瑾。
面前的女孩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虽生得清秀,但比起董婉玉的相貌却是差了一些,而冷怀瑾的身上,最吸引人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那双灵动清澈的大眼睛,这对眼睛灼灼生辉,里头像是包含了天地万像一般,百转千回中,却又透着让人看不出喜怒的变幻。
而正是这对眼睛,使得这个小姑娘显眼的很,似乎只要她往那里一站,连带着董婉玉都会失了色去。
董卓远还是生平第一回瞧见能与董婉玉妣美的女子,因此,他的眉心微不可闻的蹙了蹙。
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方才,这个女孩一直在厅内,却是没有人留意到她,这说明了什么?这意味着,冷怀瑾身上的光是可以掩饰的,她静的时候,能让人忽视;一旦她想夺目,却又能发出万丈光芒。
此时的董夫人亦注意到了冷怀瑾的存在,与董卓远心中所想无异,眼中亦有淡淡的惊讶一闪而过。
陪在董卓远身边的董婉玉却只是淡淡的抬头看了冷怀瑾一眼,便又笑盈盈的移开了视线。
“民女冷怀瑾,乃候补翰林检讨冷昌修的女儿!”既然已经出了头,她便也没有必要将以周青江作挡箭牌,冷家迟早要与董家对立,因此,在这个时候便埋下祸根倒也不算是坏事。
周青江立即站了起来打圆场:“董大人别介意,义女脾性率直,不懂分寸!”
情急之下,周青江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将冷怀瑾认作了义女,如此一来,才能打消董卓远对他们的戒心。
既然是义女,便也算是右相家的小姐,这说起话来,便与一个从七品的小官家里出来的丫头不一样了。
董卓远的脸色这才缓了几分,正要说什么,却闻身旁的董婉玉掩了嘴轻咳了几声,按住父亲的肩膀,上前一步,忧心道:“你们说的可是在外院做杂活的姚九?这事我早想派人查个究竟,却又碰上父亲摆宴,因此,一时之间也给搁下了,今儿个还得多谢你们的提醒,我这就让人去查个清楚去!”
董婉玉不愧是董婉玉,凡事都忘不了将她的名声放在第一位。
也因这个原因,冷怀瑾料定了董家不会为了这事与周家翻脸,相反,为了证明自己的公正严明,董家反倒是虚张声势的,与周家拉好关系,以此来博得廉政爱民的好名声。
想到这里,冷怀瑾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眼见着董婉玉急匆匆的离去,与她擦肩而过时,两人同时侧过脸来,四目相交间,似有一道冰火交融的激战一闪而过。
不过多时,董家已将那奄奄一息的姚九接了过来,王妈妈陪在他身边却是一直流着泪。
董婉玉院子里的奴才已经列队站好,将那日的情形十分详细的再次解说了一遍。
谁都知道,外院的下人没有经过主子的允许是不能进内院的,而那一日姚九便是在内院被抓的,因此,不管是什么理由,董家的判断也没有错。
原本的游园活动,因这场纠纷而停置了下来,董卓远见掩饰不了,却也大方的邀请众人解说纷云,许是认定了姚九无翻身的希望,董家人并不急切,而是十分镇定的摆茶,将一众大人物邀约下人。
场面好似是看戏。
而此时的姚九,也在董家下人的安排下,躺在了舒软的摇椅上。
“这事都是按府里的规矩办的,老爷、小姐,可不能因一时心软,而放任了这些奴才的恶行啊,您真要估息了,这府里的规矩只怕也要乱了!”说话的是董婉玉院子里的管事嬷嬷。
姚九这事,也是由她去办的,因此,若是这事一旦查出不妥,第一个受牵连的人就是她了。
董卓远的嘴角隐不可见的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指节却似有犹豫的敲在了身旁的案台旁。
坐在他下位的高大人,却是凑上前说了句:“那嬷嬷说的没错,这样的奴才若是不办的话,府里的规矩可都要乱了!”
有人起了头,其余人也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直赞董婉玉管教有方,平日里虽心善,却不茫目,院子里的嬷嬷也得了她的教诲,做起事来果断而公正。
就在这时,那身负重伤的姚九挣扎着坐了起来,激动的喊道:“小姐,我没有偷东西,是陈嬷嬷让奴才进您的院子里搬走一些不要的东西,奴才是冤枉的,求小姐给奴才作主啊!”
这个姚九,都到了这个档口上,心里却还以为董婉玉是个菩萨心肠的。
王妈妈守在丈夫的身边,一遍又一遍的替他擦着额角上渗出来的冷汗,以及嘴角的血珠子,心里明白,这是将亡的征兆了。
“胡说,小姐的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不要的东西,再说了,没有小姐的指示,奴婢怎么会冒然的许你进小姐的院子?”
谁都知道,大户人家的内院,是一般年青男子不准进去的,除非是有特许,或是自家人。
因此,陈嬷嬷的话一出,众人都纷纷点头,觉得这事也无需再查,根本就是姚九偷进董婉玉的院子里,欺负她人善,想要顺些东西出来,却不想,当场就被人抓住了。
“爹爹,女儿看这事就别追究了,不过是一支金钗罢了,便赏些银子,让姚九将病医了吧?”就在众人都纷纷指责姚九之际,董婉玉却是站了出来,面带不忍的瞧着那姚九的模样,眼中含了些泪花,似有些哽咽的求着董卓远。
这份菩萨心肠,无非又在众人的博得了一致的好评。
这招叫什么?先苦后甜?先坐实了姚九的偷盗罪名之后,又回转身来,为他求情,这比起她一早就给姚九求情的效果可来得好很多呢。
若是她一早就给姚九银子,不分青红皂白,那么……带给众人心里的冲击,只会是理所当然,因为,她的好人做惯了,便也不足为奇了。而眼下却不同,她用事实说话,廉正公平,对姚九的求情,却是她的怜悯和善心了。
如此,大家都会觉得,她董婉玉并不是一个烂好人,而是一个分得清是非曲直的女子。
戏——演到这一步,冷怀瑾几乎想拍手叫好,只可惜……今日出来演戏的人可不只是董婉玉一人。
她便要看看,是她的七巧玲珑心显胜一筹,还是董婉玉的白莲花功更为厉害?
“陈嬷嬷,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缓缓自周润芝的身后走了出来,先是礼仪得当的冲在座众人行了个礼,这才行至那陈嬷嬷的面前,语重轻缓的问道。
待她走出来之际,在座的众人也都纷纷将目光移到了冷怀瑾的身上,这个女孩在他们看来,是眼生的很,但观她身上的气度,却又不似凡人,因此,却是没有人出声阻止。
而董卓远一早便听说是周青江的义女,自然也不好斥责了。
陈嬷嬷显得有些吃惊,下意识的抬头瞧了董婉玉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小姐请问!”
“姚九所偷的那支金钗是置于何处的?”眉眼一挑,她的语气十分的轻缓,如若不仔细听,只觉得她在诉说一件无关风月的小事。
但被问及的陈嬷嬷却是无来由的浑身一紧,思量了一番这才答道:“是置于小姐的首饰盒里!”
金钗自然是放在手饰盒里,这个回答,却也没有什么东妥之处。
回答的很好,冷怀瑾点了点头,灵动的双眼微微眨了一下,继续问道:“小姐的首饰盒里还有些什么东西,你可记得?”
这话是间接的引导,看起来并无不妥,只是在质疑陈嬷嬷平日里的管事能力。
若是连董婉玉首饰盒里的东西,她都不清楚,那么,她这个管事,只怕明儿个就会被董大人赶出内院了。
因此,她毫不犹豫道:“有一条猫眼吊坠,还有一对孔雀蓝宝石耳环,以及一串珍珠手串,和一些小银饰!”
不值钱的小物件,她原本觉得没什么好说,因此,就一并概括了去。
冷怀瑾要的便是这样的回答,她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继续诱导:“小姐的首饰盒平日里都是放在哪里?由哪名丫头保管的?”
那陈嬷嬷听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只觉得若是自己回答不好了,便算是失职了,惩罚只怕不会比那姚九轻,因此,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答道:“小姐的首饰盒子平日里都是收在内室的一个小夹子里,由奴婢亲自保管着!”
当陈嬷嬷答出这个问题之际,董婉玉好看的柳眉在众人未注意之际,紧紧的蹙了一下。
其余人却不明所以她如何会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正有些不耐烦的喝着茶。
连带着周青江也有些尴尬了起来,那管事嬷嬷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啊,若事情真问不出所以然来,他这一回是要欠董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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