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那可是江南的清贵北方名声不显,不如新秀兰氏,但史家繁荣了不止两朝三代,而是出过无数国士与圣贤,无论哪朝哪代,无论皇帝换谁来做,都会给史家一个勋爵之位,以全史家的名流富贵。”兰溪也知道史家。
史家祖上出过一位大夫子,是当今儒学的开创者,十部儒家文书,有九部是沿袭他的理念,那是被万千学子奉为圣人的大夫子。
虽然史家的后代极少为官,但有那样一块金字招牌在,无论谁做皇帝,都会赐给史家一个一等公的勋爵,来稳定天下学子之心。
原来……母亲的外祖,竟然是史家吗?
灰衣男子继续给兰溪普及当年的事。
“我是庶子,排行第六,姓王,名薪生。”
“是王氏此代嫡系唯一的男嗣,原本,是该承袭家主之位的。”
“可惜,这双腿,却因为你母亲断了。”
灰衣男子提起断腿之事时,并未有太多的悲愤和遗憾,反而极为平静。
“当年,你母亲,也就是我三姐执意要嫁给兰衡那厮,父亲最后也允了,但唯一的条件,便是等到时双方兵戈相见时,让你母亲作为内应,站在王氏这一边。”
“这种注定悲剧的人生,你母亲为了所谓的爱情,暂时可以忍受,但你的外祖母,也就是如今的家主夫人史氏……却忍不了。”
“她嫁与王氏二十五载,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不求她一生富贵通达,只求这女儿将来能平安幸福。如此之下……又怎能同意牺牲她一辈子的幸福,让她作为一颗棋子,夹在王氏和兰氏之间两难呢?”
“于是,力排众议,拿出了史家很多的资源做交换,换了你母亲的一命自由。”
“往后,你母亲便不再是王氏之人,养育之恩一朝断尽,将来不必养老送终,更不得以王氏自居,死生不复相见……”
“你母亲到后来,其实是准备放弃的。”
“毕竟从小就被王氏教育着,要以家族为重,要以复国为基,更舍不得与爱护她的母亲分离,一生做诀别。”
“你能想象吗?”
提起当年之事,王薪生竟挤出一抹嘲讽的嗤笑。
不知是在笑王氏,还是在笑自己。
“最后,竟是你外祖母逼着你母亲离开的,你母亲不愿走,你外祖母便跟我交了底,让我将你母亲打晕,扔进那兰衡的马车之中……”
“而我,因为帮你母亲逃走,受了家主和族老的责罚,在祠堂跪了整整七日,将这一双腿给跪废了,往后一生,都无法直立行走。”
“不过,你外祖母给了我应有的好处,倒也全了这双腿的牺牲。”
兰溪听到这儿,有些不可置信。
哑然道:“为什么外祖母要送她走?”
“为什么?”
王薪生自嘲的笑声,愈发大了些。
那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浮现出淡淡的哀色。
“若你,自出生起,每一日都被长辈教导着,要勤思苦读,要破釜沉舟,要用尽一切力气,为了家族,为了复国大业,而殚精竭虑献出此生……你的子子孙孙,也要背负着复国的压力,迈上这一条永无止境的不归路,你觉得……你会让你的孩子,一代一代,陷入这个死循环中吗?你忍心吗?”
兰溪听到这儿,瞳孔微缩。
再看自己这位所谓的舅舅时,心底,浮起一抹淡淡的同情之色。
若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人生,哪还有自由可言?
王薪生却习惯了。
语气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样子。
苍白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膝上的毯子。
“像我们这些男子,注定没有改姓逃离的可能了。”
“自小被王家生养教导,骨子里都留着王氏的血,结婚生子之后,孩子依旧姓王,依旧要在王氏那群疯狂的族老的压迫下,扛起复国的大旗。”
“可你母亲就不一样了。”
王薪生言语之间,带着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毕竟……是女子啊。”
“女子嫁人之后,可以冠夫姓。”
“女子嫁人之后,生了孩子不必姓王。”
“你的那位外祖母,也就是我们的母亲王氏,甚至很庆幸,你母亲和兰氏的家主一见倾心。”
“因为王氏,暂且动不得兰氏,更不敢打搅兰氏。”
“只要你母亲嫁了,北上去了京城,那她不必再受王氏的桎梏,她的一生也都自由了。”
“再看看王氏的其他女儿,都是嫁的江南这边的势力,凭借裙带关系,和王氏家族里的兄弟长辈们彼此呼应着,织就出一张庞大的暗网,盘根错节,此生,都将沉湎于这蛛网之中,永不得解脱。”
“不对,只有一个办法能解脱。”
王薪生的眸光,带了些神采。
看向自己这肖似先祖的外甥女。
“若你愿出手相助,整个王氏的女眷都将解脱,而我们这群背负着复国枷锁的男子,也能真正为自己而活……”
“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舅舅了。”
王薪生一动不动地盯着兰溪。
兰溪回他的,是轻疏的冷音。
“想让我兰溪帮你们亡氏复国?”
“做梦!”
当年若非这亡氏皇朝为帝不仁,横征暴敛,昏庸无能,任由奸臣当道,也不至于整个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处处浮屠……
兰氏和萧氏为了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平人间,这才揭竿而起,斩奸臣,杀暴君,屠戮那群昏庸无能的皇室,才有了如今的天下清明……
萧氏立朝百年,虽然并不是每一任帝王都英明神武,可堪史载,但却守成有功,让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平稳度日……
且不说她对王氏没什么感情。
就算有感情,也绝不会帮着王氏复国!
甚至……
杀意在兰溪眸底一闪而过。
甚至,她为了天下的太平,会亲自动手解决掉王氏这一隐患,以保当年萧兰两氏的百年基业!
王薪生并不傻。
他从兰溪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个答案。
坚定,果断,不容置疑的答案。
他在心底叹了一声。
有那么一瞬。两人明明可以做盟友的,血脉之亲,这盟友之间的契约,必定更为坚固。
可这位兰氏太后,却偏要选择两方都不讨好的那条路。
王薪生推着轮椅,来到了窗边。
窗外,是奔流的江水。
水面之上,舟船密布,各色叫卖与吆喝声,次第传来,叫醒了扬州城封闭了三日的活力。
“既然聊不了合作,那我们便做个交换吧。”
王薪生眸光平淡,手指轻轻抬起,搭在那窗户的拂槛之上,鬓边微微散乱的发,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和孤冷。
“你来扬州的目的,我虽然不能全知,但也能窥得三分。”
“你是为你的妹妹兰絮……还有你父亲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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