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黑纱斗笠遮住了摆渡者的整张脸,这是他与阎王的约定,从此不可以面目示人,也不可干涉他人死后人生,连声音也做了改变,那人问:“你是?”
“……在下摆渡者,受人之托,冥河湍急,忧君惶恐,特来相伴。”他这样说道,感觉怀中的玉佩滚烫得灼人。
“好。”那人茫然地点点头,“……你是你从谁那里会知道我畏水的?”
摆渡人:“……兄台,前面既是奈何桥,既入了轮回司便是下一世了,这些身前事又何必知道的那样清楚。”
那人浅浅抿唇一笑:“也是,是我太放不下……”
从此再无交谈,冥河很长,却也总会走完,只是从此他的人生除了脚下这一叶扁舟,便只剩这船上无穷无尽的游魂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想,许是余下的人生,都要这样过去了。
丁晨乐呆呆地听完:“可是……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柏舟说:“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前几世,我是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只是每次死后渡过冥河时见到他,心中总觉得有些古怪,很想再见他一面,许是执念太深了,经过了几次轮回,我竟能记得这件事了,所以有一次,我问了他一些问题。”
“……你在这里很久了,在等人吗?”柏舟问,那是上一世的时候,他还穿着一身民国装,脑门上镶着颗子弹挺搞笑的。
“嗯。”
“在等谁呢?”
摆渡人遇见他时,话总会多一些,许是想着前几回柏舟从未记得,也放下了下戒心,说话随意了一些:“……等我的恋人。”
“在这里?”
“在这里。”
“你每次要等多久?”
“大概五六十年吧?近些年似乎长了些……我也不太记得了,有时候轮回司太挤了,是会花上稍微多一点的时间。”
“要等这样久,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既能见到他,我又为什么要难过?”
“万一他这一世不是转生成.人类怎么办?”
摆渡人似乎在斗笠下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沙哑,他太久没说过话,嗓子早就倒了:“这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一花一树,一草一木,我也一样会爱他,能够见他一面,我就心满意足。”
……
柏舟看着丁晨乐推了推眼睛:“而在十二岁的那一年,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些事,全部的,所有的。”
包括第一世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相爱,他因病去世,他悬梁自缢。
然后在他死后的每一世,总有一人立于冥河之上,为他撑桨渡河,对他说,莫怕。
千百年,千千百年,他始终在那里等着他。
“所以我想快点见到他,我父母双亡,无牵无挂,既无朋友也无亲戚,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都死不掉,现在想来大概是他在下面做的动作。”柏舟说,摊开了带着伤痕的手心,看着复杂的掌纹有些许走神,而后的语调逐渐激烈了起来,“既然他在等我,又为什么不让我早些去见他!我试过那么多种苦痛死法,为何次次都要阻止我?!”
柏舟一把拽过玉佩:“又为什么连这个都还给我?他明明戴了上千年……!”
丁晨乐叹了口气:“除了这块玉佩,他还留给了你另一句话。”
——“阴阳陌路,望自珍重,莫要强求。”
“……因为他想让你活下去啊。”丁晨乐说,“他为了让你好好活着,甚至愿意先放手。”
丁晨乐看着对方脖颈上的伤口想,这两个人,一个为对方等了千年,一个为对方死了百次,几乎将世上极致苦痛之事全都尝遍,却还是心甘情愿。
有一种感情,它刻入灵魂骨髓,至死无休,连轮回也无法磨平它留下的痕迹。
柏舟沉默了几秒,忽而说道:“你们还活着对吗,那你们是怎么见到他的?”
“呃……”丁晨乐愣了一秒,“我们……有点自己的小方法。”
“带我去。”
“咦?”
“我为他死了一百零一次,那么,再死第一百零二次也无妨。”
***
摆渡人站在竹筏之上,看了一眼河边站着的人,对方包裹的十分严实,帽檐几乎盖住了整张脸,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对方忽然包成这样,但也不甚在意,他只是淡淡开口道:“刘石在这里。”
来人:“……”
“你们……交给他了吗……”摆渡者似乎正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愣住了,因为眼前的人突然冲上前来,一把掀开了他的斗笠。
黑纱斗笠倒在一边,摆渡者抬起头,然后看见了柏舟的脸:“……!!”
柏舟站在他面前,手中拿着白色玉坠,目光坚定,一如千年之前,他还是青衫长褂,他们二人立于湖泊之侧,那日风和日丽,阳光极美,身着白衣的人坚定地将玉佩放入他的手中,说……
柏舟的唇弯出了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弧度:“我心匪石,生生世世,不可转也。”
摆渡人想,可是他已经千年没有见过阳光了,早就忘了那是怎样的感觉,但那又怎么样呢,美的一直就不是阳光,是眼前的这个人。
摆渡人苍白的唇微微动了动:“你……死了?”
“没有死,但我也不会走了,我会陪你在这里,你不轮回一日,我也不去轮回。”柏舟握紧了他的手,“阴阳大道差千里又如何,我偏要强求。”
“冥河之上,有一人摆渡,扁舟之上不渡生者,唯渡亡魂,将他们送入轮回司之中,不干涉他人身后事,便算完成了与阎王的约定。”柏舟弯起唇,“但我非生非死,不为轮回,只为渡河,与你们的约定无干,兄台可愿载我……生生世世吗?”
***
丁晨乐从地府离开时觉得阳光有些刺目,下面实在太暗了,连看人都有些模模糊糊,他蜷缩在池修怀里,有点蔫耷耷的样子。
“……怎么了?”池修问道。
“即使柏舟去陪摆渡人,他们还是不能离开那里,生生世世,只能呆在个连太阳都没有的地方。”丁晨乐闷闷地说,“想起来……总觉得心情不是太好。”
池修低下头,轻轻亲了亲他耷拉下去的猫耳朵:“……在,对方身边就好。”
丁晨乐抬起头用软乎乎的脑袋蹭了蹭对方的下巴:“……嗯。”
带回了刘石的魂魄,丁晨乐和池修在赶回蛇宅的路上,丁晨乐本来是躺在池修大衣里的,却突然探出了脑袋。
“怎么了?”池修问。
“我感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丁晨乐动了动耳朵,他确实听到了一些细微的窃窃私语,并不是人类的语言,似乎是一些低等妖怪们的——丁晨乐变成猫之后,似乎突然能够听懂妖怪们的语言了。
它们都在谈论天劫这件事,似乎天雷也把它们吓得够呛。
但丁晨乐却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句子。
“报应……是她的报应……明明是修仙之人……”
“是呀是呀,如果不是他们那群人……天……门……好惨……”
丁晨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林诗云似乎隐瞒了他们一些事情,这一场天雷来的如此猛烈,真的只是她所说的那个原因吗?
(还有一点点字数待补全……大概九点多会补上!等我030)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出自《柏舟》,也就是摆渡人他家小恋人的名字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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