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蓝羽小鸟落于院中光秃秃的柿子树梢,戛然怪啼,惊破了映弦的沉思。寒风渐息,齐万通神色平复,精光重汇入眼,眼底却闪跳着一丝怀疑。他抬头问道:“你们这次来,就是想跟我谈这些?”
司徒曦道:“实不相瞒,我是因为最近跟一个朋友就火药之用辩论了好半天,心里的疑惑未解,幸得凌荒提醒,所以才前来讨教。”
“你们辩论什么?”
“我那个朋友在朝为官多年,说起这火药之用,他只赞许民间节庆时的烟火鞭炮,却对用于战争不以为然。认为火器杀人惨烈,有悖于上天好生之德,不宜推行。”
齐万通的脸上不出所料地浮现出鄙视之色,冷哼一声道:“又是腐儒之见。”
映弦道:“齐先生有所不知,朝廷不久前还在讨论是否应增加火器营造的开支。”
“讨论结果呢?”
“听说是不了了之。许多大人认为发展军火并非治国强国之道。”
“那他们认为怎样才能强国?”齐万通说话时挤起浓眉,就像爬了两条干燥的蚯蚓在额下。
司徒曦道:“无非是‘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或者‘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等等。”
齐万通忽然桀桀怪笑了三声。枝上蓝雀本来还在啼鸣,受了惊,扑地拍翅而飞。司徒曦定神问道:“先生为何发笑?”
“军器局当年之所以停滞不前,就是因为这帮书生的弹点而受到压制。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还是这副口气。”
映弦道:“不错,他们现在还在劝说天子,不必在军备上消耗太多,徒增国库负担。”
“腐儒误国,何必多言?”齐万通说罢捡起一块石头,往地上重重一砸。
映弦瞟了一眼司徒曦,道:“不过据我所知,有一人倒是跟这帮大人唱反调,坚决支持军器局的发展。”
“谁?”齐万通扭头问道。蓬发猛一晃,如乱草起舞。
“此人身份不便此时说明……他据理力争,只可惜势单力薄,终究未占上风。”
齐万通沉默许久方道:“朝廷还算有个明白人。”
映弦道:“此人曾大发感叹,说郁国如今找不出一个才能卓越的火器制造师了。如果有的话,他倒愿意鼎力支持。”
齐万通冷笑一声:“怎么支持?他又不是皇帝,还能私造火器不成?这可是谋逆之罪。”
映弦从容说道:“那齐先生躲在谷里私研火药又作何解释?就不怕被人发现检举么?”
齐万通回应得亦是从容:“制出举世无双的火药是我毕生之志,即使有此危险,也不能放弃。”
司徒曦闻言叹道:“先生坚毅,令人敬佩。以先生之才志,却不能为国效忠,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大风倏尔又起,吹得院中枯枝乱摇。齐万通凝望远方,像是要望穿层壁,望到山谷的另一面。喃喃说了一句:“国既负我,我岂为国?”
映弦说道:“可是齐先生孤身一人在荒山僻谷里研制火药,各种原料、器具什么的恐怕都不够吧。”
齐万通深重地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却又不失淡定:“岂止是不够,简直是捉襟见肘。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映弦与司徒曦对视一眼,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隐瞒先生了。我刚才说的愿意支持先生的那人,倘若他能设法供应制作火药的材料与器具,不知先生可愿为此人效力?”
齐万目如利箭,射向映弦,又射向司徒曦,忽笑道:“原来你们是来做说客的。”
司徒曦坦然道:“此人佩服先生出自真心,有能力支持先生也是事实。愿与不愿,只是齐先生的一句话。至于我二人,既是凌荒的好友,便也是先生的好友。如果先生不愿意,我俩就此离去,永不再返,也永不向他人提及此地。”
飒飒风声中齐万通神色犹豫,注视散乱在地的硝炭,疑道:“他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提供一切所需器物?”
映弦点头道:“不错。当然,只能是秘密供应。此外先生也必须转移到一个他认为更安全的所在。”
“这我明白。”
“看来齐先生是答应了?”
“但是你得让他知道,我研制火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功。最终不成也不是没有可能。”低沉的声音水一般流动。
司徒曦心中一喜,忙道:“这个自然。”
齐万通又说:“我还有一个条件,如果要我走,我必须带上追魂。”
司徒曦一怔:“追魂是谁?”
齐万通突然吹了一声口哨,从茅屋方向便跑来一物,径直跑到齐万通脚边趴下。却是一条癞毛黄狗。只见齐万通轻轻抚摸狗头,目光中尽是爱怜。
“追魂……”司徒曦暗汗了一把,慨然应允:“好,一起走!”思忖一番又说道:“晚辈自己倒有一事想问。齐先生就不问此人的目的何在么?假若先生日后大功告成,他用了你的火药战无不胜,竟或有超出预料之举……先生就不会因此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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