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弦心道:你要是看她现在,恐怕会用无欲无求四字来形容她了。又问道:“那顾司籍,你觉得大公主呢?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大公主么,才智、胆识都不逊于须眉。若是男子,必能成一番大事。可惜却生为女子。”
映弦扑哧笑道:“不是还有‘巾帼不让须眉’一说么?既然大公主不让男儿,你还怎么借给她什么《贤母家训集》?这是要教导她做贤妻良母么?”
顾蘅波乃道:“我所编辑的这部《贤母家训集》,记载的都是历朝贤妇教育子女之良言,其中有颇多修身齐家之说。大公主上次恰好在尚仪局看到这本书,便让我借给她翻阅。不过因为时间长了,尚仪局正打算用这书,所以便不得不找她归还。”
“哦。那顾司籍你觉得,什么算是贤妇?”映弦兴趣来了。
顾司籍回答得从容不迫:“若是一直能保持温柔和顺的性子,以忠贞纯洁自律,接受‘三从四德’的古训,谨守内外的区别,始终如一,使家中各种关系和睦友好,便堪称‘贤妇’了。”
“乖乖,清官难断家务事,要使家中各种关系和睦友好,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对了,顾司籍刚才说的‘三从’指的可是‘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正是。”
“那四德呢?”
顾蘅波隐隐有一丝不快,说道:“‘四德’自然指的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早在《周礼》中就有记载。姑娘怎么连这么基本的东西都忘了?”
映弦心里觉得颇为好笑,然而脸上却不敢流露,道:“我想知道顾司籍对这三从四德有何见解?说实话,我自己便觉得女子甚是可怜。若要坚持‘三从’,那等于说是整个一生都得服从别人,还有什么做人的自由和乐趣可言?尤其是那个什么‘既嫁从夫’。若真是如此,又何必嫁人?我一直弄不清楚要这些个‘贤名’来干什么。”
顾蘅波变色道:“夫妇之道乃是人伦之大节,岂能儿戏!丈夫不贤,则无法驾驭妻子。妻子不贤,则无法尽心服侍丈夫。如此,丈夫失去威仪,妻子不守义理,天下还成何体统?班昭的《女诫》,想必姑娘是没好好读过了!”她声音逐渐峻利,明显是在按捺内心的怒火,只是眼神中已透出了鄙夷之情。
映弦不置可否地又问:“那四德呢?又有什么说法?”
顾蘅波此时却走到一株溶溶如雪的梨树下,徐徐拨弄一朵皎洁轻盈的梨花,风姿甚清雅。少顷转身道:“请姑娘听仔细了,回去好好背下来。”说罢清了清嗓子,念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弄,洁斋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
她神色肃然,句句念得抑扬顿挫,中气十足,映弦在一旁静听着,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好半天才道:“像顾司籍你这么说,女子便只能在家呆着,也不能从事其他的职业喽?”
“《周易》教导妻妾要端正名位,《周礼》论述女功丝麻,《春秋传》赞成女人赋事献功,《小雅.斯干》有‘唯酒食是议’之句。这些当然都算是女人的职责。”
映弦接口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书的作者不都是男性吗?他们想要自己在这个社会牢牢占据统治地位,自会演绎出一套什么乾坤调和的大道理来,说什么男主外女主内,其实就是要掌握对女性的控制权。再想方设法地强化,逼得女人无条件地接受。班昭这样的才女,就是这样被洗脑了。当然这事儿也不能只怪她。”
顾蘅波骇然看着映弦,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胎。映弦低头瞧着自己的衣装,道:“怎么?我衣服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说罢故意伸手拂了拂肩上的灰尘。转头见顾蘅波脸孔煞白,嗓子里像是憋着一口气,却又被什么硬物给堵住,发不出来任何声响。趁机又道:“其实吧,我也不是说女子就该跟男人一模一样。比方说生孩子这事儿,男人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了啊。还有要提倡性子温柔可以,男人、女人岂不都该温柔对人?但又何必强调‘和顺’?若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世间种种龌龊,还一味‘和顺’,在我看来,也算是助纣为劣了。”
顾蘅波全身战栗,脸庞红一阵白一阵,良久,叹了一口气:“罢了。如今的年轻女子,各种奇思怪谈是越来越多了。不知是我太老了,还是这外面变化太快?唉,映弦姑娘,咱们就此别过吧。你……好自为之。”
映弦目送顾蘅波的背影远去,心里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是第一次有这种异样的感觉——也许她刚才说的话对这里绝大多数人而言也并没什么错,可为什么我会有这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呢!
过去两个月的种种际遇,又一次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掀起滔天惊浪,一层层将自己淹没。而那些尚未解开的谜便像无数的沙砾封住了口鼻,令人难以呼吸。商映弦……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恢复记忆呢?前路依然昏晦不清。一只老鸹倏尔飞上树梢,“哇哇”地凄叫,将她从冥想中拉了回来。老鸹敛了铁青的翅,定定地昂头望着天——她忽然觉得,这黑鸟冷毅孤执的姿态里仿佛藏匿了人生的一切奥妙,一切玄机。
明日出差,无法发文。所以今晚12:30多发一节:又闻奇士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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