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混上厂公的位置,多年和权倾朝野的掌印大太监怀安周旋,明争暗斗,怀恩也是快要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了,也就是听到昔日未婚妻时失神那么一瞬,就立刻镇定下来,他将包围在黑子中的白子慢慢捡起来吃掉了,“沈今竹是淑妃娘娘的表妹,公公却找我要人,真是缘木求鱼啊。”
看着怀恩瞬间又换了一张嘴脸,怀安心中有些捉摸不定,这张底牌到底能不能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对于他而言,贪再多的银子、卖再多的官爵、制造再多的冤案讹诈钱财,都不会使得他倒台,因为皇上信任他、需要他、只有他最了解皇上的心意,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和要求,他最了解皇上的叛逆和精神需求,所以御史台如雪片般的参奏对他而言犹如一群苍蝇围着嗡嗡叫——很烦人,但是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但是他晓得皇上的底线是什么,那就是通敌谋反,尤其是通倭。皇上本质上是个宽容善良,喜欢恶作剧,离经叛道,永远装着一颗十五六岁不羁少年心,这世上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皇上了。皇上的这个禁忌之地是六年前白龙鱼服,微服私访下江南的时候出现的,皇上被一个叫做刘凤姐的女屠夫迷住了,一起去海宁县观潮,结果遭遇倭寇企图登岸屠城,刘凤姐被埋在占鳌塔下,皇上很是伤感,回京之后,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坚持开海禁,并极力支持平江伯清缴倭寇,说这样双管齐下,才能安定沿海一线。
所以皇上最恨倭寇,倘若知道他和日本国曾经和倭寇联手绑架过沈今竹、制造太湖之案的德川幕府大将军次子国千代有过密谋,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信任就土崩瓦解,到时候皇上肯定不会留情的。
怀安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事情缘起两年前日本国德川幕府大将军的二儿子国千代找上了他,献上重金,温顺的美女和美少年,希望他能为自己说说好话,早日恢复日本国“永不征战”之国的地位,取消专门针对日本海船的“加征税”,以平息日本国的民怨,让国内支持他为继承人的贵族们重新燃起希望。
五千两黄金确实很夺目,怀安不收古董、不品新茶,就喜欢真金白银实在,不过还是有些端着,免得吃相难看,丢了面子,何况此事他并无把握,难度太大了,首先要把国千代从勾结倭寇作乱的罪名里摘出来,然后才能慢慢在皇上耳边吹风,要满足达成国千代提出的两项要求,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运作,他要付出的太多了,五千两金子的价码似乎太低了。
怀安虽贪婪,但是他是有原则的贪,也就是只要收了银子,他肯定会办事,不会白拿白要,所以朝廷上还有一部分人暗中支持他的。
怀安喝着茶说道:“二公子想用买一粒芝麻的银子,来换一个宝座,太会做买卖了吧。”
“当然不止这些了,以后每年我都会跨过重洋来孝敬公公,甚至——”皎若妇人、不,是妇人还要美艳、却有一股豪门贵胄之气的国千代放下茶杯,半蹲在怀安膝下,一双修长、白皙而有力的手磨蹭着怀安的膝盖,桃花眼里弥漫着春【情,怀安就这样在这双眼睛里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无根之人的情【欲其实更加猛烈而复杂,之前不是没有类似国千代这种出身高贵的少年或者青年为了某种目的而自荐枕席,但是国千代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姿色太完美了,却没有伶人的那种伪娘气,独一无二雌雄同体的气质、矜贵的出身、特殊的异域风情、毫不掩饰的欲【望和野心,见惯风月的怀安大开眼界,再加上每年五千两黄金的承诺,他就答应了帮国千代一把。
不过这只是开始,在国千代的引荐下,怀安开始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有了接触,这两国同样出手大方,都是真金白银,怀安爱财,来者不拒,何况这两个西洋国家的要求也很简单,葡萄牙人是希望怀安在朝廷无限期延长他们在澳门的居住权上当应声虫,而西班牙人却没有提出具体要求,只是说希望公公“多多美言几句即可”。
怀安财色两得,开始慢慢履行承诺,两个西洋国家倒好说,朝中得了银子和好处的有许多人,就是国千代提出两个要求太难达到了,某天乘着庆丰帝高兴,怀安稍微提了提,皇上就不悦的说道:“太湖之案是铁案,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他当初想害的人是沈今竹,幸亏沈今竹机智勇敢,运气也好,揭穿了国千代的阴谋,使得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换成是别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相信沈今竹说的话,她说国千代和倭寇勾结,那就铁定是真的,这丫头不会骗我。”
“沈今竹还说,日本国是大将军是实际掌权人,国王只是傀儡,大将军是有嫡长子的,国千代是次子,仗着长的好看,会花言巧语哄大将军夫妇开心,把哥哥竹千代逼的要自杀,尊卑不明,长幼不分,这是祸国祸家的根源啊。将来若是国千代得偿所愿,成了幕府大将军,他必然又会生事,我将日本国从永不征战之国里去掉,还对他们收加征税,其实也是对德川家族施加压力,匡扶正统,才是正道。否则即使国千代继位,也休想得到我大明的册封。”
怀安听得一头冷汗,赶紧附和道:“是,沈四娘的话肯定是可信的,倭寇太可恶了,和倭寇狼狈为奸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听说沈四娘在月港有了一番作为,小小年纪就有陶朱公的本事……”他赶紧将话题扯开,提到庆丰帝最喜欢的开铺子做生意这件事情上去。
怀安是给庆丰帝换过尿布的老人了,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晓得庆丰帝明面是对国千代不尊兄长,不守伦常而恼怒,其实是因前年春天郑恭王谋反,在琼华岛将猛兽放出笼子,惊动圣驾和大皇子一事而耿耿于怀。
庆丰帝有两个异母弟弟,长的都比他俊俏帅气,而且得先帝爷宠爱。先帝爷在的时候,为了鞭策身为太子的庆丰帝,时常夸赞大弟弟郑恭王武功好,有祖先马上得天下的英勇,又夸赞幼子闵福王写的好诗书文章,而对太子冷面训斥,说他文不如福王,武不如恭王,简直一无是处云云,其实庆丰帝是先帝爷长子,又是皇后所出,做太子时也没有显示出任何废柴的痕迹,先帝怎么可能不重视,不喜欢呢,只是作为一个储君,要求肯定比藩王要高多了。怕他自满自得,便不停地在后面鞭策着。
这给庆丰帝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怀安是看着他长大的,晓得庆丰帝表面上对两个弟弟很照顾宽厚,其实内心是有所忌惮的,要不然也不会命东厂和锦衣卫一直暗中监视这两个藩王。
沈今竹也是歪打正着了,国千代屡次对她不利,她就对庆丰帝爆出日本国长幼争位的猛料,却不知庆丰帝听到这个猛料后,对竹千代的境况深表同情,想起了自己“悲惨”的太子时光,那个时候父皇就是偏疼两个弟弟,对自己总是没个好脸色,动不动就感叹他多么愚钝,将来走了也不放心把大明江山交到他手里云云。
每当父皇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身为太子的庆丰帝就很惶恐不安,作为皇长子、皇后生的嫡子,除了当继承大统当皇帝,他别无退路。不像两个弟弟还能舒舒服服在封地过着悠哉的亲王生活。所以庆丰帝对四处流亡的竹千代有了兔死狐悲之意,并深恶国千代。
恰好三年前琼华岛猛兽伤人事件,郑恭王孤注一掷,谋反失败,旧怨加新仇,如此一来,国千代交代的事就成了死局,怀安手眼通天,也无可奈何。去年国千代再次来到京城送礼并主动献身,怀安拒绝了,表示爱莫能助,国千代当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该送的都送了,该暖的也暖了,芙蓉帐里不知晨昼,国千代就在怀安觉得自己快要成仙时说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弄死庆丰帝,扶幼主大皇子上位,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且他早就先行一步,和葡萄牙、西班牙联手,暗中将皇后娘娘的娘家承恩侯搞败了,内阁中也有他们收买的阁老,就差司礼监的支持了。
怀安大惊,“你——你们疯了!这是一招险棋!你们要我出卖皇上!你好大的胆子,为了大将军之位,想要弄死我们大明的皇帝!”
国千代冷笑道:“庆丰帝是偏心我哥哥的,恢复日本不征之国的地位,取消加征税恐怕要等哥哥册封之后,如今国内许多人呼吁要迎接我哥哥这个废物回江户,而我父亲和幕僚们已经瞧出了宗主国的意思,打算为了大局,把我当做弃子丢掉。我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了,我母亲也不喜欢大哥当大将军,无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把,拼一下。我们的同盟西班牙和葡萄牙也眼红荷兰人垄断青花瓷贸易,他们对只能吃到荷兰人残羹剩饭的现状很不满,希望另立新主,将荷兰人驱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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