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吴敏和徐枫为家人置办的年礼都装进了沈今竹的官船里,今竹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吴敏在家里置办了酒宴,给她送行,徐枫这个舅舅当然也来了,不过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吴敏家的小花园里,他盯着小情人看了许久,说道:“真是又廋了。”
沈今竹裹着狐裘围炉赏梅花,笑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银消得人憔悴。哈哈,不要紧,等忙过这阵子就好起来了。”
徐枫还惦记着昨天吴敏说的海澄县关于沈今竹要招赘婿的传言,不禁说道:“你已经说过好几次‘等忙过这阵子‘了。结果是越来越忙,生意越做越大,我看是没有穷尽了。”
徐枫的话带着些许怨气,沈今竹已经不是以前小女儿态、小作怡情的时候了,她胸怀宽广,但笑不语,亲手剥了一个烤熟的栗子给他,哄得徐枫都不好意思再开口抱怨什么了。
沈今竹抱着一个烤红薯暖着手,“冬天河水海水都要结冰了,漕运不会那么忙了吧。”
徐枫有些愧疚的说道:“明日我也要去一趟宣府了,押送粮草和棉衣,估计要明年二月才能回来。”
其实徐枫本来是打算回海澄后,和沈今竹一起回金陵的,有些事情也该试探一下父母了,可是昨天晚上漕运总督平江伯陈雄突然将他唤进帐内,命他后日押送一批军粮和棉衣棉被去宣府,以安抚这个刚刚起了哗变的军事重地。宣府之事,徐枫已经通过智百户了解清楚了,二十余名槽兵无辜躺枪,埋骨在边关之地,首次出师不利的智百户身心皆遭遇重创,开始怀疑人生和理想,徐枫这次是去收拾宣府的烂摊子。
得知徐枫不会和一起回金陵,沈今竹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军令如山,何况沈今竹自己也是工作狂人,她也希望徐枫能早日摆脱家族的桎梏,自立自强,既然如此,就要付出不能朝朝暮暮的代价,情感上再难受,最后还是要归于理智,于是强扯出了一抹笑颜,说道:“那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凯旋。一定要小心啊,智百户就是在宣府被鞑靼奸细伤了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徐枫笑道:“没事的,这次我带的人多,装备精良,每个槽兵都配着□□,别说是奸细了,就是遇到鞑靼军队也不怕的。你也要小心,快到腊月了,强盗剪径之辈也想捞一把过年。”
聚少离多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沈今竹很快从失望中走出来,这次是真的轻松笑道:“无妨,我坐的是官船,请了镖师,另外还有怀义公公的夫人何氏一起同行,公公很疼惜夫人,一路上除了官兵保护,他也请了镖局的人,谁敢动我们的歪念头。”
何氏回金陵,是要陪着女儿怀贤惠在乡下庄子里待产的,吴家人基本都死绝了,瞻园徐家人不满意怀贤惠复杂的身世,明显对这门婚事不冷不热的,吴讷再细心也是个男子,何氏担心女儿在金陵无人照顾。怀义公公舍不得妻女,但无奈公事缠身,只得将何氏托付给了沈今竹。在他眼里,沈今竹这个彪悍女比寻常男子还要可靠,能一路照应妻子,就是在金陵城,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怀义公公今非昔比,是海澄县守备大太监,也是沈今竹日月商行大靠山之一。何氏是怀义的心头宝,如此重托,沈今竹当然欣然答应了。何况她再不喜欢怀贤惠,对何氏这个毅然离开渣男丈夫,改嫁给了太监的女人还是挺佩服的。
徐枫猛地意思到自己是要当舅爷爷的人了,有些手足无措,说道:“外甥媳妇何时生产?我要去宣府,之后也不一定能赶回去喝孩子的满月酒。麻烦你帮我备一份孩子的礼物吧。”
沈今竹捂嘴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我隆恩店什么都有,到时候挑好的以你的名义送到庄上去就是了。不过贤惠是未婚先孕的,为了掩人耳目,到时候满月酒肯定会推迟一两个月,我那时也未必在金陵,先把礼物打点好,叫汪家两位义兄帮忙送上。”
徐凤点头说道:“你办事我放心——明天开春你就要出孝期了,嗯,那个。”
沈今竹笑道:“你是问海澄县招赘的传言吧?还真是有几个好吃懒做、图我钱财的人请媒人找到日月商行去了,全部被保镖打一顿,扔到海澄县衙门去了,我大堂哥是刑名师爷嘛,都是从重处理了,打板子的打板子,罚银的罚银,好几个官媒都丢了说媒的资格,估摸商行以后会清净了。怎地?你也想去县衙门挨板子啊。”
这话问的,徐枫说想也不是,不想也不是,真是两难啊。徐枫没有法子,只得使出必杀技来,他将沈今竹的手放在他的大手里捂着,定定的看着小情人的眼睛,说道:“你懂得我的心意的。”
一股暖意从手心到了心头,徐枫这话比烤红薯还要香甜,沈今竹说道:“入赘的男子不能做官,在外头被人瞧不起,我祖父就是赘婿,祖母死后追封了二品诰命夫人,我祖父却依旧是平民。你前途似锦,入赘会毁了你的前程,我不会用爱的名义逼你改名换姓入赘的,就如同你不会用爱来逼我嫁给你、放弃生意,困在瞻园里做八少奶奶一样。我们可以并肩而立,一起面对风雨,谁都不要委屈自己来成全一个不平等的婚姻,只要你我将各自的事情做好,相信我们未来肯定有个好结果。”
沈今竹的祖父以前是孑然一身的账房先生,入赘沈家能他实现更大的抱负,而徐枫是世家子弟,从小立志从军,少年就得封了千户,前途无量。沈今竹是个不愿意为了爱放弃自我的人,将心比心,她也不会用爱来要挟徐枫放弃自我,达到婚姻长相厮守的目的。
在爱情面前,情感占据了上风,有的时候,人们也分不清楚情感和欲【望。人们的智商通常会降低,纷纷为了爱情和婚姻而改变了自己,甚至失去了自我,但是这样压抑自己的结果往往都是通向悲剧,每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改变的,强行压抑自己并不能带来期望中的幸福。
徐枫和沈今竹骨子里都是有野心抱负的人,沈今竹不会为了徐枫斩断翅膀,同样的,徐枫也是如此。更重要的是,他们喜欢的都是现在的她和她。一旦做出改变,沈今竹从翱翔的飞鹰变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徐枫还会一如以往的喜欢她吗?徐枫若入赘,一腔热血的他怎么可能甘心做沈今竹的附庸呢?
徐枫得到了沈今竹的承诺,聚少离多,即将离别的愁绪立刻消散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相隔两地却心心相印,总比同在屋檐下同床异梦要美好吧。这对小情人在吴敏的小花园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青春燃情岁月温暖着隆冬的午后,仿佛是春暖花开了。
徐枫将沈今竹送回家,已经是夜里了,莺儿和翠儿递给她一封密信,居然是厂公怀恩写来的,要她务必通过和闵福王的宠妾萍儿的接触,秘密刺探福王府的情报!沈今竹看完信,一股被算计、被愚弄、被欺骗的愤怒感占据了大脑,气得差点将信件撕毁了!她冷冷地问莺儿和翠儿:“你们东厂一直在秘密监视闵福王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闵福王的新纳的宠妾就是萍儿,你们早就知道了,一直故意瞒着我。皇上对藩王从来就没信任过,当初厂公那么快就破获了郑恭王谋反一案,而且铁证如山,将他在宫里和朝廷的势力连根拔起,其实也是早就在郑恭王身边埋下了无数钉子,伺机而动,对不对?”
厂公远在京城,萍儿现在才一天,他的信也太及时了些!肯定是早就写好了,交给莺儿和翠儿,等时机成熟时就拿出来给她看,要她利用萍儿来打听福王府的消息!沈今竹这时才焕然大悟,原来厂公在得知萍儿被福王从太湖中救起来,并且纳为妾室之后,就应该起了利用沈今竹这个旧东家来接触萍儿,她这个沈档头的任务早就被安排好了,原来就是监视福王府!沈今竹大部分时间都在月港打理日月商行的生意,而月港属于漳州地界,正是福王的封地,她又是个女子,不会引起福王府的警惕。
郑恭王已经自尽,福王作为庆丰帝唯一的弟弟,哪怕他看起来是如此清清白白、与世无争,都是帝王暗中严密防范的对象。富贵人家兄友弟恭大部分都是装出来的,对于唯我独尊的皇权,天家无情的场面才是正常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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