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电话打得不巧。
你看人家如也在干嘛。实验空当,刚上完洗手间,小隔间里正提裤子呢,口袋里的手机哇啦哇啦响,一看,是两天不曾联系的佘檀舟。
小女儿心事,哎哟,你可来电话了,我还以为今天你也不联系我了呢。我不敢联系你呀,跟自尊无关,我只想显得大气一点,你知道么!你明白么!你这两天……想不想我?这么一想,心也软了,眼神也柔了,赶紧按了接听键,出口就是一句软糯的:“喂,檀舟……”
刚洗完手,正在洗手台前抹护手霜的蒋萱愣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只听得旁边小隔间里一个女声道:“怎么样了,轻舟找着了么?”
蒋萱板着脸,背脊发凉。
佘檀舟已经平静下来了,也觉得心累。跟父亲一样,多少有些失望。现在他正抚摸着钱包里轻舟的照片,轻声说:“贵州警方找到的女孩不是轻舟,但可能是跟轻舟同时被拐卖的孩子中的一个,她提供了一些信息,但……毫无价值。”
“你别难过……没有消息总比坏消息好。”如也听他低沉的声音就知道结果了,如果真找着了,他可能会兴奋些,轻快些,就好像那天他出发去贵州时,那样的明朗。“你嗓子好像还没好呀,比去的时候还沙哑,我百度了一下地图,你说的那个地方貌似挺不好走的。是不是很累?什么时候回来?”
“你想我了?”
“谁想你了,别自作多情。你怎么不说,你想我?哼,我逍遥着呢,我一表姐就要结婚了,周末我要回绍兴,你再不回来,就见不着我了。”
“我先随父亲回北京一趟,周末……我去你家。”
“来我家?你该不会打算见我的父母吧……”
“姚如也。”又严厉起来了。
“干嘛……”如也双手抱着手机,贴在耳边,无限委屈。
“你很享受地下情,嗯?”
“我这不是怕……”如也咬了咬下唇,怕这段恋爱又谈不成,却被太多人知道,指指点点,跟上次一样。
每个姑娘初恋的时候,都觉得两情相悦是一件至光荣至幸福的事,逢人就说,我恋爱了,我的对象是某某某,如何如何。那时,我们勇敢而无畏,不怕付出,不怕吃苦,不怕让全世界知道,我爱他!好像披荆斩棘勇救公主的王子们一样,得意于缘分,得意于爱情,得意于自己的一往情深,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路走下去,直到人生的尽头。可是,后来我们受了挫折,尝到了欺骗、背叛的苦,从幸福的顶端掉下来,变得畏缩和胆小,裹足不前,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土坑,像一只蜗牛缩进了壳里,像一只刺猬包进了刺里,时刻想着,如何才能保护自己。
谁知,佘檀舟没有等她说下去,径自说,“如也,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怕。”
如也眼眶马上红了一圈,半天不说话。
蒋萱在水池旁,已经手脚冰凉,就好像一个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忽然听说自己得了绝症时一样,那样的绝望和不甘。
小隔间里是姚如也,那是佘檀舟这几年来带的第一个女研究生,他带她去哈尔滨,他去参加她的生日会,他送她一生之水,他在给她打电话,说要去见她的父母。
蒋萱觉得,头晕目眩,他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搞到一起去的!
“好啦小佘教授,你自己安排就是了,我得回去实验室了。”如也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小隔间里好久了,“只是你来的时候至少说一声嘛,别像上次一样,忽然出现吓我一跳。”
佘檀舟允了,就听她很轻柔地说了声“拜拜”,然后挂了电话。
蒋萱飞快地悄悄离开。
如也回到实验室,路过蒋萱身边时,隐隐觉得一丝寒意,好像敏感的侦探经过凶手身边时感受到的那种强烈的气息,又好像《史上第一混乱》中赵白脸的口头禅——有杀气!
后半段的实验,蒋萱直直盯着一个点,目光却没有焦距。她以为自己那么多的等待,总有一天会打动佘檀舟,哪怕是他觉得他年纪不小了,还是随便找一个结婚吧,勉强找她,她也愿意。可是女人有时很傻,总以为男人会感动于自己的一往情深,可是,有时候女人感动了天地,都感动不了那个不爱她的男人。
知道了佘檀舟和姚如也的恋情后,蒋萱看如也的目光,充满了挑剔,然而,又充满无奈。在她眼里,姚如也有万般不好,却有一点,她难以超越——年龄。她开始嫉妒起如也的年轻,虽然跟本专业其他女生相比,如也是年纪最大的。
蒋萱默默翻开钱包,里面有一张合照,佘檀舟和蒋茹的,背景是德国南部小城丁克斯比尔中心的一个教堂,二十五岁的他神采飞扬,英俊非常,手随意搭在蒋茹肩上,蒋茹笑着,右手捧着个雪球(当地的一种甜食),左手比了个“V”的手势。蒋萱每次看着蒋茹留下的这些合照,都有一种类似阿Q的精神胜利感,她仿佛就是蒋茹。
潘璞玉上来交实验报告的时候,蒋萱故意把照片掉在地上,璞玉热心地捡了起来,愣了一愣,又赶紧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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