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阵又一阵酒坊里喧哗的起哄声热闹声从轩窗的缝隙里挤进了雅间,画贞耳朵竖得尖尖的,像只受惊的兔子,提着两爪双眼发直和对座兄长对视。
她一直都很听话,皇叔让来姜国便来,让盗取虎符她亦应允,但做不做得到,这个只好另说。
他现如今问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二八年华,情窦初开,感情一事太复杂,她不知道怎么向哥哥解释才好,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同意,她更怕听到让自己受伤的话。
见妹妹不说话,司允按了按太阳穴,他调整了坐姿,再启唇时亦换了副温和兄长的语气,娓娓道:“贞儿这个年纪,误以为自己喜欢上甚么人再正常不过。”
头一句话就从根本否定了她对阮苏行的爱慕心理,他伸出手,慢慢覆在她发凉的手背上,完全包裹住,“他生,他死,都与你无关,你不过姜国一个过客。”微一顿,“我真后悔当初同意阿耶用你代替画扇,至少她不会意气用事。”
画扇明知回到梨国后再与陆庭远见面就难了,却仍旧听召按时回来,摆布她时更有安心之感。画贞却不一样,她在梨国宫廷里过的是颐指气使天真无邪的日子,环境简单,宫人不敢放肆,她以为普天之下除了她的亲人还会有人无条件不含目的地对她好。
听太子哥哥说起画扇,画贞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应该不是故意扯开话题,落寞地问道:“哥哥,姐姐真的不在了么,信上写得那么突然,我看到时一星准备也没有,难过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司允眼神略微一闪,淡淡的悲伤之色爬上了脸颊,“哥哥会骗贞儿么,你莫不是连我的话都质疑?”
他绕过方几盘膝坐到她身畔,把眼眶红起来的妹妹轻轻揽住,一手拍她的肩背安抚情绪,一面潜移默化地在她耳边道:“你瞧见了,这一切都是阮苏行而起。他害死了画扇,在外名声素来也不好,这般不择手段的男人,你却喜欢他甚么?抑或是他允诺了你甚么?”
画贞脑中忽而嗡鸣,她连连摇头说“不知道”,心烦意乱,纠结得恨不能立时离开这处小小逼仄的空间。
然而低沉的男音恍若带着蛊惑,“眼前万般,皆是镜花水月。阮苏行后宫已有了陈国的公主,我听闻过她的美名,只是未有幸得一见,据说美若天仙下凡,阮苏行何以放着这样身份重要的美人转而回应你的心意?你只是个长不大的黄毛丫头。”
“并不是我对他先——”
画贞的话还没有说完,司允便插话进来,他坐正身子凝住她黑宝石一样的眸子,“我猜,他喜欢闻你身体的味道,对不对。”
他没有用疑问的口吻,她有丝讶然,见他蓦地低头嗅了嗅自己,那表情几乎同阮苏行如出一辙,就像变态。但他明显是装出来的,还提唇笑了笑,摊手道:“我闻不见,事实上,贞儿身上的气味只对阮苏行有独特吸引力。他迷恋你的气息,可他并不迷恋你本身。”
画贞紧紧皱起了眉头,她终于听到这样的话了,这些也是她一直闷在心底无人可诉说的。要阮苏行欢喜上一个人大约不容易,他对她的青眼有加,似乎只会更加印证太子哥哥的话。如哥哥所言,仅仅是因着她身上的阮苏行闻到的甜腻味道。
他对她这个人本身没有纯粹的喜欢。
“阿耶之所以突然改主意用你替换画扇,目的便在于此。他想利用阮苏行这一弱点叫他彻底离不开你,从而喜欢上你,继而便可与你里应外合,一步步不惊动陈国将姜国蚕食。可你近来...状态不大好。”
“也罢,就让这一次的事告一段落罢。”
他笑得人背脊上发毛,“我看眼下盗取虎符这事你是完不成的。阿耶尚在犹豫,但我决定,趁早带你回去。”他拍拍她柔软青涩的面颊,“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再也不勉强你做这些事。”
画贞像咀嚼食物的人吃了好几口才尝出味儿来,她绷直了身体,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就此离开梨国,但还有更要紧的事想要知道答案,“哥哥是怎么知道、知道他喜欢甚么味道...?”这不单是阮苏行私事的问题了,还牵涉到自己,实在古怪。
司允扬眉,“这不稀奇,只是事情却要回溯到多年以前,你还是个恁事不知孩童的时候......”
便将当年玄迦圣僧如何用梨国幼年的小公主德阳,也就是画贞的鲜血为引为姜国太子配制香囊的事说了,提到了阮苏行的怪病,暴躁抑郁——他着实难以想像同这样一个人住在一起日日相对会发生甚么可怕的事。
“良药苦口,绝佳的香料方子亦有弊端。”司允沉着地道。
“甚么弊端?”
“此香由人血制出,竟有反噬作用,常年用此香者会对血引女子产生莫名的眷恋,依赖。你听懂了么?虽然之前一直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他又笑了,眸中涌起黑色的暗潮,“阮苏行迷恋贞儿的气息不是意外,阿耶多年前便预料到了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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