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合五十四年春,储秀宫,寅时末。
齐琳立在窗前低头转动着手里不甚剔透的象牙短梳,双眼微眯,没睡醒似得心不在焉,这时辰的天色还朦朦胧胧的半亮未亮,手上牙梳的纹路与窗外半枯的垂柳一样模糊不清,但因着这晦暗,树下几人不大的闲聊声却是清楚的传了进来。
说话最多的是站得靠里的女人,刚才说的还是衣服头发之类,这会不知怎的又扯到了红颜祸水、妖孽祸国的话题上,本还算动听的音质,但因为刻意的卖弄听来有几分刻薄:“是啊,那惑纣王的妲己,不就是狐狸变的?还有那个褒似,听说啊,也不是人,是妖怪的口水化的呢,要我说啊,宫里女人多,阴气重,什么东西没有。”
“你快别吓唬我了,宫里可是有皇气镇着,怎么会有那个?”这个齐琳认得,是小芸的声音,清清脆脆的还带着稚嫩,但断然的否定之后却又似有些犹疑一般,重又压低了声音几乎带着盼望般问道:“你们觉得,这后宫里,是真的有鬼怪吗?”
“呵,怎的没有!咱远的不说,就说昭阳宫那位吧,明眼人哪个瞧不出来,那样子哪像个人啊,分明是个女……”
“嘘!这话也敢说,让嬷嬷听见,你是想连累我们都得吃藤条不成?”
这句话清冷急促,训斥一般很有几分严厉,窗外瞬间沉默了下来,过了一阵还是小芸那清脆的声音又打破了这平静 ,有些小心的说和道:“姐姐太小心了,嬷嬷今个不在,这储秀宫里就这么几人,只咱们几个姐妹闲话几句,不会传出去的。”
说出这话的人似乎也有些后悔了,忙顺着这台阶解释了几句,赔笑着道了歉。算是揭过了这一茬,只不过这么一闹,几人到底没了再闲谈的兴致,没几句话后小芸便第一个开口告了辞:“呀,水都滚了,才人起了找不着我要急了,下次再与姐姐们聊!”
哎?这就散了啊,怎么不说完,还没听着那个贵妃到底是什么呢!齐琳有些失望的叹息一声,也没动地方,依旧卷着衣袖,上身微倾,以肘为支的撑在在窗框上,继续听着窗外几人匆匆几句告别,之后是小芸清浅的脚步并着衣裾摩擦由远至近,最终停在门口,吱吱呀呀的开了木门,接着被吓了一跳般惊叫一声,语气慌乱无措:“才,才人?您已醒了?”
“哦,醒了。”齐琳闻言扭头回视,嘴角带了丝笑:“聊完了?”
小芸神色一僵,有些拿不准自己是否该请罪解释,若是从前的齐才人自己这时肯定已经在地上了。可是现在……小芸犹豫的又看向了靠在窗棱上的人,五官身形都与以往毫无差别,但以往的齐才人就算在床帐里也不可能把衣袖挽到露出小半个胳膊,也绝不会这样肆意的穿着中衣倚窗而立,更不会在明明偷听了宫人们犯忌讳的私话后还能笑的这么没事人一样的!再想想刚刚才听到的“宫里阴气重,什么东西没有”的话,小芸抿抿唇,低下了头。
就在小芸犹豫间齐琳已起身走了过来,将一直在手里把玩的象牙梳放到了她手里,笑容里似乎还带了点歉意:“在等你帮我梳头,真是对不住,只是这一头的麻烦我实在是不会收拾,只能麻烦你了。”
小芸抿着唇接过木梳,低头一言不发着顺起了面前略显杂乱的黑发,随着手下一次次规律的动作,心头的疑惑惊恐也似与这发丝一起渐渐理顺了般,平静了下来。
能在宫里好好活下的就没有蠢人,就算只是一寻常的宫女,小芸对自个的处境也明白的很。自从十几年前圣上开始迷恋得道成仙后,就对后宫不闻不问、全无兴致了,就更别提只是新人的储秀宫,这几年更是没人搭理,一位主子只分一个宫女,多一个备用也没有的,主子若是没了,宫女就也该调去干旁的活计,储秀宫的差事说不上多好,却也绝不是最差,最重要的,却是自己有缘故是一定要呆在储秀宫。所以对自个来说齐才人能大难不死的活着总比因风寒故去了强,至于活着的到底是不是齐才人…… 小芸抬眼极快的扫了眼铜镜,又沉默的低下了头,淡漠的撇了撇嘴,那又有什么干系呢?
随着小芸轻缓细致的动作,齐琳也在呆呆的看着铜镜里那张面色苍白、下颌尖尖,不过巴掌大的小脸,才忍不住的刚皱了眉头,镜子里的人便立刻也随着她的动作成了一副西子捧心的可怜模样,齐琳的表情猛地一滞,面色僵硬的闭上了眼,果然,就算做再多的心理建设,都也没法习惯一睁眼就换了一张皮啊,别说习惯了,简直要吓死人了好嘛!
“今日天气不错,才人不若去御花园转转?花儿开的正喜人呢。”见齐琳神奇复杂的闭目不言,小芸想了想,低声提议着。
“好。”传说中的御花园啊,齐琳越过铜镜,看了看窗外半死不活的枯柳,干脆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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