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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
以往安定朝代的这个时节,所有城市总会在这一年几天张灯结彩,全城欢娱。无论寒门男女还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子,都会在这一天抛头露面,尽情地夜游观灯。文人墨客们则大发诗情,写出诸如“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之类的诗篇来。
但在大周广顺二年的这个上元节,帝国西北重镇晋州城内静悄悄的如同一座死城,这既是因为这座城池刚刚经历过一次战争,更是因为朝廷三万侍卫军将它团团包围,似乎有一场大多数人都不愿看到的战争一触即发。
老将药元福走出自己设在城中的军营,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此时此刻,他是晋州城中唯一不需听昭义节度使韩奕命令的人。就是药元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韩奕的敌人还是同情者,或许后者的成分应该多一点,否则他不可能被义勇军放进城内驻扎。
一轮冷月高悬夜空,清冷无边。
月光下站着一队甲士,他们静静地立在街中央抬头望月,如同一尊尊雕像,神情祥和安静。药元福见为首的正是昭义节度使韩奕——此城此时真正的主人。
“韩帅思乡了吗?”药元福意有所指地问道。
“古人有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韩奕低下头道,“谁人无故乡?谁人无父母?但生我们的地方已经没有我们至亲家人了。譬如说我吧,家父在开运初亡于契丹之手,家慈忧伤成疾,亡故前留下遗命,命我携剑远行,杀辽报仇,功名未成不得还乡。敢问药将军,至今辽人仍肆虐雁门,侵扰沿边,边境时有警讯,我有何脸面还乡告慰双亲?”
“是韩帅多虑了,药某以为,韩帅今日成就,已经无愧于令母的遗命。韩帅难道不知,你的英名武功,可以止河东小儿夜啼,在辽人的眼中,你的雄名已经直追符王。”药元福努力劝导道,“更何况,恢复幽云,并非三年五载之功可成,更非韩帅一人之责。愿韩帅重整旗鼓,再为国杀敌立功。”
“药老将军勉励之辞,令人鼓舞,韩某感激不尽。”韩奕扬了扬自己的佩刀,强颜欢笑,“五年,十年,抑或是二十年,可恢复幽云吗?”
“五年不可能,二十年或许有些稍久,但至少韩帅能活着看到那一天,因为你正值青壮年纪,还有大把的年月去建功立业。当今天下分裂,我大周四邻皆是不服王化之敌邦,更不必说在雁北牧马的辽人,我大周朝廷君臣皆有统一天下之心,等国强民富兵强马壮之时,必会四处用兵,到那时正需要如韩帅这样杰出的将帅,为国开疆扩土,平定四方。老夫曾听人言,韩帅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之警句……”
“药将军不必再劝我,关于眼下之事,我自有分寸。”韩奕有些粗鲁地打断药元福的劝说。
“退一步海阔天空,韩帅何必如此硬气执拗?当年内难事发后,陛下曾斩树发誓,诏告诸军,愿与你同富贵,君言犹在”药元福急公好义,认为自己有必要苦口婆心地劝说,“要是真到了与朝廷兵戎相见之时,韩帅将如何自处?你的名号将为世人所唾弃。”
韩奕懊丧道:“还是那句话,人争一口气。不过,我有自己的底线,不敢有猖狂之念。倘若真需要用刀箭解决此间所有是非的时候,药将军莫要对我手软,我可不想死在康延沼之流的手上。”
“嘿嘿”药元福干笑,笑的比哭还要难看,“韩帅莫要令我为难,你能让我入城驻扎,就不拿我当敌人,药某是不会与你为敌的。”
“那看来,我只好解甲归田了。”韩奕言谈间暮气沉沉,颇为消沉。
“嗯,这话应该由老夫来说。”药元福道。
党进匆忙地奔来,高呼道:
“相公……韩帅,快、快,城外有人要求入城”
“慌什么慌,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给我顶着,否则你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头”韩奕骂道。
牙军哄笑了起来。
“禀韩帅,来人自称是汝阴县君”党进急道。
军士们闻言立刻止住了哄笑声,不待韩奕反应过来,纷纷簇拥着韩奕往城门奔去,远远的就听到呼延弘义嚷嚷道:
“我那还未过门的弟妹来了,尔等还不利索点将城门打开讨喜钱?”
然而守城门的军士们却无动于衷,有胆大的说道:“将军止步,韩帅还是咱义勇军的都指挥使,除非他亲自下令,否则就是陛下来了,我们也不会打开城门的。”
“呼延将军怕是忘了,当年在洛阳,您还因为忠实执行韩帅的命令,曾冒犯过陛下,陛下不仅不生气,反而夸你呢”有人说道。
呼延弘义摸了摸后脑勺,笑骂道:“我都说过一万遍了,陛下吃的那一拳,不是我的谁再提这事,我一定将他揍回他娘肚子里去。”
当年的肇事者吴大用在旁促狭道:“对,这事大伙心里有数便是了,别再让呼延将军难堪,人家如今好歹梦想成真,已经是节度使哩。你们以后也别将军将军地叫,得称人家呼延节帅,我琢磨着,不久的将来,你们得改称他为呼延相公了,趁他还未位兼将相,赶紧地巴结……”
呼延弘义恼羞成怒,一把将吴大用提了起来:“他娘的,吴大嘴巴,你这小子当年做的好事让我顶缸,这一顶怕会是一辈子。今天你得公开向大伙承认错误,否则我将你衣衫扒了,将你扔到城外雪地里凉快去。”
陈顺见这二人似乎忘了正事,不得不拦在正中间,道:
“汝阴县君来的真不是时候,也巧的很,此行怕是不简单。你我几个做兄长的,都已经封侯拜将,成家立业,这全拜七弟所赐。没有七弟,便没有我们今天的风光。七弟去年在泽北被围,差点丢了性命,更不必说李武兄弟,如今他能与汝阴县君团聚,怎能让汝阴县君乘吊篮入城?只是现处非常时刻,不要让城外的兵马以为有机可乘。”
“那当然”冯奂章、朱贵、蔡小五等说道。
说话间,韩奕被部下们半拥半推着来到城门前,未待他说话,呼延弘义呼斥着军士们将城门打开:
“怕个鸟,我们得让城外的侍卫军的懦夫们知道,三万纠纠丈夫不能入这晋州城一步,唯独一个弱女子可以入得城来。城头上的兄弟们戒备着,睁大你们的双眼,城外的兵马如果胆敢异动,尽管用你们手中的巨弩招呼,要是万一伤着了懦夫们身上的零碎,坏了和气,有我呼延弘义顶着”
“是”军士轰然应诺。
城门徐徐打开,在韩奕眼里,时间似乎停滞了。
透过洞开的城门及城头上升起的明亮灯火,韩奕看到城门外的雪地里立着一主一仆模样的两个年轻女子。
“恭迎县君驾到”
更有好事者起哄:“恭迎夫人”
来人正是随朝廷急使赶来的汝阴县君李小婉及她的侍女银铃。正月夜间的寒风呼呼地刮着,李小婉伫立在寒风中,凄冷的月光下,她显得既孤单又坚决,心头是一片火热与焦虑之情。
这份复杂的情感,驱使着她不远千里来到这座孤城。她准确的在城门那头黑压压的人群中,搜索到一个身影,尽管灯火在风中飘移不定,高大的城墙向人群投下黑影,李小婉依然能凭直觉发现那个令她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人。
她没有径直往韩奕奔去,相反,她止住心中的激动,用她那清脆的嗓音冲着城头上的义勇军将士呼喊,并深深一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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