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带着卢敏跑到城外,随便找了块土坎。此时正值旱灾,是以往日里一片青翠的土坎,植被皆萎,露出干巴巴的土块。
刘备左右看了看,寻了根枯枝,便往泥土中一插,再一掀,然后便叫卢敏上前:“子达兄,汝且来看!”
卢敏近前,便看见裸露的泥土中,密密麻麻的虫卵,甚至还有幼虫在孔洞中爬进爬出。卢敏便哎了一声,道:“五郎,你的果然是真的。”
刘备伸出脚,使劲一碾把虫卵碾死,跺跺脚道:“其实很多事物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但我们却懒得去观察,懒得去注意。非得推脱到上天那里,非得要以德去蝗。这不是闹笑话吗?天地本无心,灾害关它何事?再了,天帝统御宇宙万方,他老人家忙得很,哪有空闲关注地上的事情?”
见卢敏欲言又止,刘备便笑道:“子达兄,你什么都不要了,灾害来临时借此指责君王为政得失,以此来提醒君王要勤政修德,这种措施很不错。但不代表我们士子也要去相信这种虚妄的东西。让君王和百姓相信就够了,如果我们也相信,那才是愚蠢。”
卢敏听到刘备毫不掩饰的言语,不禁沉默了。他也是极为聪慧的,又长年跟在卢植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他自然不太相信修德便能去灾。董仲舒给儒学中掺沙子,加入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等学,无非是要提高儒学的地位,使儒家神性化而已。这一,很多儒者是很清楚的。只是发展到现在,心里虽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表面上却仍然不得不维护着这些理论旗帜,因为统治者需要,他们儒家也需要,百姓更需要。
卢敏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刘备道:“五郎,既然蝗虫产自土中,不若我们返家回报大人,让大人奏请天下,诏令天下郡县灭蝗。如何?”
刘备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我没这样想过啊。要是老师还在庐江为太守,我早就进言了。如今老师在东观校补《汉记》,忙得不行,我怎好打扰,再了。老师如今不是守牧之臣,就算进言天子,天子也未必能听得进。听天子最近都不上朝了,奏章都是由阉宦挑选后送入内廷的,是在内廷斋戒,但到底在干嘛谁也不知道,唉!”
刘备想起这个本家皇帝,也是头痛得紧。皇帝时候还算好学,又挺聪明,写的赋也挺不错。怎么成年了,就越来越胡闹了。瞎折腾来瞎折腾去,便便又早亡,把个好好的汉家天下给硬生生弄没了。
卢敏听了,也是恨得牙痒痒:“阉贼不除,国将永无宁日!”
刘备便纠正道:“子达兄,可别一棍子打翻所有人,宦官里也有那老实本份之人。”
刘备没错,正所以白的也有屎,黑的也有玉。所以善恶岂能简单以群体区分?曹操他爷爷大宦官曹腾,在内廷数十年,事奉四帝,未尝有过。还进贤举能,推荐提拔了一大批名士。还有个吕强,为人清忠奉公,推辞皇帝封给他的爵位,为蔡邕叫屈,并建言大开党禁,诛皇帝左右贪浊,这么个人,最后被其他的宦官所恨,构陷于他,最后自杀家中。另有史可考者如丁肃、徐衍等辈,皆是宦官中清忠不争权的老好人。
回到家中,晚上见到了卢植,卢敏便把今天和刘备的遭遇了一通。卢植也不惊讶,对刘备这个弟子,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沉吟半晌,卢植便道:“五郎,你先写份条陈,明日我回东观,先和杨文先、蔡伯喈等同僚商议,然后见机奏报于陛下。”
见儿子和弟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卢植便道:“陛下与诸臣如何处置,非我所能料。不过,你们有这份心就很好,我们儒者,通读经书最后学而优则仕,然则做官不是目的,治理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才是大功德。尔等可要切记!”
两人站着让卢植教了一顿,然后才告退。到了前院,两人长出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刘备笑道:“老师训人越来越厉害了。”
这时,院侧门一响,一个人儿冒了出来。衣裙朴素,梳着双鬟,秀丽的脸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手里不知拖着一个什么物事,看见刘备了,便欢呼一声:“五郎哥哥,可找到你了,快来帮我,纸鸢坏掉了。”
这个丫头不是别人,正是卢植之女卢珻。到了洛阳,刘备刘恪兄弟就一直住在卢植家中,在卢植心中,刘备兄弟已经是嫡传之徒,所以也不避内宅。早就让刘备兄弟见过内眷了。
卢植的夫人沈氏一共育有三个子女,长子卢敏,次女卢珻,还有一个四岁的卢海。长子卢敏长年随卢植在外,卢珻在家中又无玩伴,每天被沈氏关在内宅中习女红,实在是无趣得紧。这次大哥回来,让卢珻欢喜坏了。
第一次见到刘备,卢珻还很羞涩胆怯,后来刘备给她做了个纸鸢,便欢喜得不得了。卢珻不过十二岁,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刘备两世为人心理成熟,既亲切又有耐心,没多久就把卢家两个的给征服了。现在不但卢珻喜欢这个既会讲故事又会做纸鸢的五郎哥哥,就是卢海这个走路还不太稳的家伙,也整天五郎哥哥五郎哥哥的喊。搞得卢敏这个亲大哥的都有些吃醋了。
卢敏便把脸一板:“整天疯来疯去,成什么样子?”他可不想自己妹妹给刘备留下一个疯丫头的印象。
卢珻看见大哥斥责,原本欢快的脚步也踌躇不前了。低着头撅着嘴,委屈极了。刘备见了,笑吟吟的道:“九娘莫怕,你的坏纸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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