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婆娘替阿星梳头。
梳的是双鬟望仙髻。
首先将发分为两股,然后用细丝一边缠、一边往上绞,绞的手法很见功力,若当中有一丝乱,就不得不从头理起,理完了,往头顶一甩、一簇,也很考究,若簇得有一些儿歪斜,那也就“望”不成仙,落得个堕马去了。
梳头婆娘年纪并不很大,手上有十年的功力,一次过关。
发基已经梳定,之后就要加发饰。
发饰一来要选得合适,给人添彩、不能添乱,二来么,插进去的手法,也要轻巧漂亮。插得好,加固发基,发主人不觉得头上难受,顶着经日都不会乱;插得不好,戴着戴着说不定就滑下来、把发髻发辫都带散了,那可成了笑话。
阿星面前,首饰台上五彩乱目,梳头婆娘先拿了两把头梳来,
犀质梳,小小儿的模样,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宽,呈弯月形,上刻流纹,插在双髻底,加固发髻。
“姑娘,还成么?”梳头婆娘一边比划,一边问。
阿星并未发表意见。
梳头婆娘便给她插上了,再探手取出一盒短钗朵来。
单股为簪,双股为钗。钗头有花朵式的装饰,称为钗朵。
这一盒钗朵,是珍珠绿玉缀的“朵儿”。安城离海近,珍珠不算很稀罕,这一盒短钗上的珍珠,也并不大,单从价格论算不上昂贵,但胜在新,珠色亮,衬在阿星乌黑的发间,尤其灿然。
至于绿玉,颜色倒是好,可都细细碎碎的,是做完大件之后的边角料,也就称不上贵了。然而首饰匠品味好。这些秾绿碎玉点缀在新品亮珠边,翠色珠光,相得益彰。
这样的绿玉新珠短钗朵,梳头婆娘一口气给阿星用完了一整盒,双鬟髻上,珠翠纷缀如星,动人无比。
梳头婆娘打量着,短钗朵位置都合适,可以了,髻底前边正中,再加个步摇。
贵妇的步摇,大可以达数尺,垂饰可以拖半人高,简直有“银河落九天”之势。如果全是大珍珠、稀有宝石串的,光这么个步摇就可以用完一整邑的银库开销。
梳头婆娘选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薄薄金片打的。
虽然小,可是精致。那些金片,薄薄连缀,如双翅左右展开而后扬,当中镶白玉,玉上雕花,垂下珠子,也是新亮的珠子,不多,就七颗连串,然而颗颗形状圆润、大小一致,看着就精美。
梳头婆娘在细看步摇插进去的位置时,阿星开口:“一辈子与发丝打交道,闷不闷?”
声音太清、太冽,梳头婆娘惊了惊,捏着步摇的手指差点往前一送。
如果髻心步摇插偏,整个发型都不能看了。这种双翅后扬式金属缀片发饰,若要取下重插,往往在取下时钩住发丝。有的发髻,略勾毛一点,抿一抿,还好补救。双鬟望仙髻上,可就全毁了,非得连钗朵也拔下来,丝带全拆了重梳不可。这叫砸底儿掉的错。
幸亏她是这一行里的老师傅了,不会犯这种错误。
梳头婆娘稳住手、稳住心,答道:“我但愿一生伺弄千丝万缕。”
答罢,手指推向前,步摇插入髻心,顺顺遂遂,妥妥当当。
整个发型,至此,已告成型。
梳头婆娘只在后头加了一双簪子而已。
戏蝶花钿簪。是用很细的金丝,盘成一只飞舞的蝴蝶,蝶翼间满镶黄色琥珀。
蝴蝶不大,琥珀就更小了。这一件首饰,又是用料不贵、效果细丽的好配饰。
双簪并插、双蝶对舞,生动而又寓意吉祥。
阿星道:“多谢。”
外头笑语管弦暄。
觉城大海啸的灾难,后果渐渐平息,逃在青神岭下的难民们,也都各自得到安置,安城伯少君洪综作东,款待四方赶来帮忙安南地区疏散难民的各地宾客们。
宾客们都早知道,洪综在本地新得了个绝色的爱宠,在宴会上,大约会出来敬酒。他们都等着看这被人们越传越美的倾世美人儿。女宾们则暗暗较劲,穿了最好的衣饰,对镜练习了最漂亮的表情,才来赴宴。
洪综已经坐在主位上,殷勤款待宾客们。右夫人从他幼时,就开始着意训练他这方面的能力。他待客之道,是连城君洪逸都极口嘉奖的。连铁杆的“仲党”,都无法在这方面挑剔他,最多道:“仲少君发乎本心、礼与人合为一而无迹,令人如沐春风,伯少君却太用力了些,更近于司赞,而缺乏至尊者的清贵闲淡。”
——“这些都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右夫人这样跟洪综讲,叫他不必理会。
很多客人也确实觉得,洪综主持的宴会,比他弟弟洪缣的聚会热闹得多、也往往叫人开心得多。
不知这次宴会的重头戏,会不会超越他以往任何宴会给人的惊喜?
那重头戏的主角,却正在私会和尚。
“呀,大师终于来了。”阿星盛装,斜睇悟宁,抿着嘴笑。
“天理好还,报应不爽。”悟宁合掌道,“小僧要走了,走前只想劝施主,莫玩得太过火,伤及自身。”
“你要走啊?”阿星对这点很不高兴,“白给你添麻烦了!”
——敢情她把小熊注意力引到悟宁身上,就是想悟宁躲不下去、跟云裳兵刃相见!
这计谋她敢出、也敢当着悟宁的面说出来,仗着自己的美色,没一个男人好意思当真怪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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