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崇寒托熟人找了医院的肿瘤系主任给宋成斌瞧病。那人也挺好,看完所有检查材料,又跟宋成斌笑着聊了一会儿,出了病房就跟宋巧比和周崇寒说:“准备准备吧,最多三个月。”
宋巧比登时就懵了:“什么三个月?”
大夫干瞪她一眼,没搭这茬儿,反而往周崇寒脸上看:“这种事儿啊,跟病人就别提了,你们心里有个数就行……”
“难道就没有治疗的希望吗?或者国外有什么先进技术?”周崇寒沉着气问。
那大夫摇头:“癌细胞都扩散到骨头里了,现在就是勉强化疗,缓解症状……不过呢,继续盯着药,说不定还能延后点....”说完,他拍了拍周崇寒的肩膀,“想开吧,让老头该吃点啥吃点啥吧……我先走了哈,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
周崇寒冲他点点头,表示感谢,那大夫倒挺潇洒,摆了摆手又嘱咐一句,想开。
呵,想开……劝人想开的,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真的当事人,哪有能想开的?尤其这种生死的事儿。
周崇寒掉过目光看宋巧比,后者还梦游似的瞅着自己,喃喃:“三个月……只有三个月?”
周崇寒想说什么,话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不成一吐,只得一伸手,把宋巧比揽到怀里,下巴抵到她头发上,以为那话能出口,但终究也是吞了下去。
在胃里,硌着,不消化,疼。
宋巧比环住他,紧紧地,把头埋在他胸膛里,不发一声,也不颤抖也不哭,久了,以为她睡着了,但周崇寒知道,她并没有。
“哎……老公……我现在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她终于叹了口气。
那疼似乎不在胃里,往上移,再移一点,他不知道终究落在哪里,总之,疼。
他也紧紧抱着她,手指都揉进她的肉里,她也不嫌疼,只是叹气,呼吸重一阵,轻一阵,气流滚热,他知道,她急切想说点什么,但也是说不出来,他便抬起手来一遍遍抚她的头发,她的脊背:“嘘……嘘……你不必说,我都知道……”
宋巧比果然平静了不少,隔了半响,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理了理头发,吸了吸鼻子,一仰脖子:“走,咱们进病房去吧,别让老宋想太多了……”说完,转身往病房走去了,周崇寒盯着她的背影微微发怔,似乎没料到这女人的坚忍。
下午,趁宋巧比去洗水果的时候,宋成斌把周崇寒叫到床边去,神色颇为严肃:“小周……趁阿比不在,我得跟你说说……”
“什么事?”周崇寒坐过去。
“小周啊,我跟你说的啊,你也别往深里去想,觉得有道理就听听,没道理呢就当我发个屁。”
周崇寒笑了:“老爷子所言,字字玑珠,句句真言,哪能不听?”
“呵呵,你也别跟我拽词儿……我就是想说,这做人啊,还要讲究个善字……这佛说,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说到底,这善的底线,还在你自己的心里……人无完人,犯个错儿可以理解,但是,不管你跟那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现在阿比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能做得太出格,这是起码的吧?……再说,阿比也不是没人要……你看不上的,有人当个宝……”
听到这里,周崇寒已经明白这老头什么意思了,想生气,却也气不上来,不觉只是苦笑:“老爷子……您可能是误会了……”
“你怎么想的我很清楚,对不对……我也不是没年轻过……”宋成斌打断他,继续说:“男人嘛,都一样,瞅着碗里望着锅里的……”忽地又顿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最后脸上一释然,缓缓叹道:“总之,善待吧……缘起则聚,缘尽则散,不管男女,有些人,只一面,便一生,有些人,你以为会一生,也只不过是几面而已,你叫我声老丈人,这也是咱俩的缘。”
周崇寒发愣的功夫,宋巧比就回来了,端一盘草莓,都剔了蒂的,一颗颗水晶红,递到她爸爸嘴边,还一脸埋怨:“又没事儿给人家上课了?跟你说,别胡说八道……”
“人已将死,其言也善哈。再说小周,知识分子,用不着我给上课,道理他都懂。”宋成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崇寒,接着就伸嘴享受他闺女喂过来的水果,还直吧嗒嘴儿,倒有点大爷的模样说:“小周,我看了,你们以后还得养闺女……哎对了,你们这娃的名字起了吗?”
“等着您给起个好名字呢。”周崇寒两手插兜,心里还在咀嚼刚才那番话,眼睛却缓缓落在了宋巧比身上。
阳光从窗台上灌进来,毫无遮拦,泼到这女人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手上,甚至手里的草莓,全都铸了层金。于是,她的侧面就是一条折弯的光线,不是任何一支笔能画出来的,似乎这光也在变幻,如水,她长卷的睫毛忽地低垂,睫影微微颤抖,像水中鳞波。
她脸上也没有笑,但似乎比真正笑起来的表情还有种别致的神韵,周崇寒一时间想到了蒙娜丽莎的微笑、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康达威斯小姐的画像……但似乎这些画里又没有一幅画足以描绘此刻的宋巧比。
宋巧比忽地转过脸看他,他一时心滞,本能地低下头看鞋尖:“你让我爸爸给起名字?”
“是,难道不行吗?”周崇寒又抬起头来,微微牵着嘴角。
“呵呵,我是说,你不怕我爸给起坏了?还不如让你爸妈起呢,他们可都是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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