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位赵里长所管辖的三个村子的村民们,对于是否能够得到补偿的一事,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没有底的。要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连春播都顾不上了。
老百姓老实啊,也不知道为自己争取。
贫不同富斗,民不与官斗。
这样的思想可谓深入民心。
明明那些土地是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开垦出来,还耕作了至少两三代,可是他们还是不敢说这些土地是他们自己的。
为什么?因为谁都没有上过红契。甚至超过一半都不知道红契是什么,又是做什么用的。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地被官府卖了。这片土地的新主子将在最近来这片产业上视察。
官府的差役来告诉他们这件事情的时候,这些人当时就炸锅了。可是当听对方解释过红契和白契的区别之后,各个都哑了火。尤其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更不敢出声了。
办理一份红契就需要五百两白银,就是把这三个村子老老少少都卖了,都凑不齐这么多的银钱,更不要说对方的身份了。
如果有闹事的,不要人家动手,官府的人会先将他们拿下。至于他们能否继续留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还要看对方愿不愿意。
这些村民们心神不定地等着里长和村里的老人们回来,其实不过是想知道,他们能不能在这片土地上继续呆下去而已。至于那些土地,还有已经种下的庄稼能不能得到补偿,这些他们都不敢奢望。
文珺年幼不通世故,可是她的姐姐和哥哥们都不是笨蛋。尤其是她姐姐四姑奶奶文珠至少还做过一段时日的当家奶奶,见文珺有意补偿那些村民的时候,赶紧拦住了。
文珠道:“你这孩子,未免也太心软了。既然你已经花了银子了。如何又何必再出一次银钱?哪有同一笔买卖付两次银子的道理?”
文珺道:“可是他们生活也不容易。”
文珠道:“你这孩子,真真是家里娇养大的。没错儿,即便再付一次银子,其实也花费不了多少。咱们家家大业大,不拘哪里省一抿子就够了。可是你看看外头,他们已经派了人来了。这升米恩斗米仇的。你就是多给了银子又如何?人家记下的可是那位里长的好,而不是你的宽宏。”
文珺道:“那依姐姐的意思,妹妹该怎么做?”
文珠道:“那妹妹先告诉姐姐,你一共买了多少地,如今庄子上又有多少劳力?”
文珺想了想。低声道:“三万多亩,而且都是些下等地和山地。”
文珠原来还以为文珺买了三四千亩。像文珺这样,有三四十顷的地。已经很多了,却没有想到,这个妹妹出手如此之大,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珠干笑着道:“三四十顷地的确不多。”
文珺道:“姐姐弄错了。三万多亩,那不是三四十顷。而是三百多顷。”
文珠晃了晃脑袋,道:“可是,你娘的陪嫁有这么多?三百多顷地,哪怕都是下等地,也要八九万两银子呢。我跟姐姐出嫁的时候,家里给我们准备的嫁妆也不过是六七千银子。还算上我们从小到大积攒下来的私房和首饰了呢。对了,你娘出生高,又是家里几代以来唯一的女孩儿。有这么多的嫁妆也不稀奇。只是,你把全部的银子都拿出来置办土地,可有银钱运转?”
文珺道:“姐姐,承恩公府送我的庄子也在这里,这个庄子上还有印书作坊和造纸作坊呢。这些作坊的账本上的银钱都不少。”
文珠道:“那就好。你既然已经花了这么多买地。就更应该多留一些银两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要我说,你也不必补偿这些人。只要派人跟他们说一声,告诉他们不用背井离乡,只要给你做佃户就好。然后你记得将这些人打散,分开安置。记着,还要多收留一些流民。不然,这些人跟你不是一条心,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文珺赶紧点点头,按照姐姐的意思,打发自己家的佃户去通知那些村民了,却将赵里长和那几位老人留下,请对方吃了一顿饭,还问了些问题,还留他们在庄子上住了一宿,免得走夜路不安全。
有了文珺的话,那三个村子的村民也算是安了心,各忙各的去了。
到了这天晚上,连文珉和文瑾这堂兄弟两个都知道文珺买地的事儿了,一方面赶紧通知父母,一方面来找文珺。
文珉一见到这个堂妹,就连连叹气:“你这孩子,这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呢?如果让那边知道了,还不知道有什么说法儿呢。”
文珺道:“我哥哥已经过了明算科,有消息说,以后这里就是哥哥的管辖地。如今经是这里的大户,只要我将这里弄好了,哥哥升上去也快些。我也知道现在买地早了一点。只是我是女孩子,轻易出不得家门。不趁着现在将事情弄好了,岂不是又要拖一年?”
文瑾年纪还小,听妹妹这样一说,马上就道:“妹妹,你有心事好事儿,可是这也太早了。”
文珺道:“这世道便是如此。除了京师,别的地方都是官府与当地大户一起治理地方的。这里虽然隶属京师,可实际上官府的影响力还比不上钱塘县那边呢。这里虽然归属京师,可是却是京畿诸县里最荒凉的地方了。这里要发展起来比别的地方更容易出成绩。”
文珠道:“妹妹在宫里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文珺点点头,道:“对不起,姐姐,这里头的事情我不能说。”
文珠摸摸文珺的头,道:“你不说才是对的。这样我也有数了,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文珉一听,自然也以为自己猜到了其中的关键,也都不问了,却也答应了陪着文珺巡视这片产业。
文珉也好、文瑾也好。都是少年人,文珠又是女眷,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这么多的土地呢。尤其是在知道这些土地都属于文珺的时候,这心情就微妙了。
文珠心里也只有微微叹气的份儿。她娘是良妾没有错,可是她娘出身微寒,如果不是因为出不起嫁妆,也不会给别人做妾。而文家的家规就是这样,庶出的姑娘们出嫁,家里也只给五千两银子。这在京里已经算是多的了。只是一想到那位三太太的两个出嫁了的亲生女儿的嫁妆全部都加起来还没有文珺买地的银钱多,文珠的心情就很奇妙。
她是庶出。即便是大房的女儿,可是论体面,还不如三太太的三个亲生女儿。即便是自己的嫡母还在世的时候。老太太的跟前,她就是那三位的跟班儿。尤其是自己的嫡母亡故以后,那位三太太的排场,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三太太的张扬,如果不是有人推波助澜。她也不会舍了自己的继母,而去讨好三太太了。
可是如今才八岁的文珺就压过了三太太所有的女儿,叫文珠的心里如何能够平静下来?
文瑾倒是觉得寻常。他是知道的,这个妹妹的生母原来是要嫁给自己的大哥的,以自己大哥的身份,殷家人给自己姑娘准备这么多的嫁妆也合情合理。毕竟人家三四代就得了这么一个姑娘不是?恨只恨三房使了奸计。害苦了自己一家。
男女有别,虽然是亲兄妹。但是文瑾住在前面,文珺住在后花园里。兄妹两个能够见面的时间也只有晨昏定省的时候。文瑾对文珺的想法不太了解。却知道,自己的大哥对这个妹妹的态度,与其是说手足同胞,还不如说是对待自己的无缘的女儿。
如今看来,有心的、纠结着关系的可不止自己哥哥一个。
至于文珉。他早就派人通知自己的父母了。
二老爷和二太太得到消息以后,才知道自己的庄子就跟自家侄女儿的地就隔着一条不宽的溪流的时候。夫妻两个面面相觑,半天都反映不过来。
他们两个都被那数量给惊呆了。
直到半天,二太太才开口,道:“当初,借着舅老爷的面子,我才攀上了这门亲。就因为我娘家出身不高,父亲就把除了祖业之外的全部家产都给我作了嫁妆。妯娌里面属我的嫁妆算多的。可是跟七丫头一比,我也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二太太的嫁妆,二老爷也是很清楚的。十二万,各种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物件全部加起来,刚刚十二万。可是嫁妆这样的东西,一般来说,都是物品用具比较多,至于现银,其实能有个一万、两万就很多了。就是二太太的压箱钱也不过是两万两银子。
这还是二老爷的老丈人抽干了家里能够动用的资金的结果。
可是区别就在这里,文珺买下的那块地,就抵得上二太太全部的嫁妆了。怎么不让人眼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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