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时候,文珺的心情是低落的,可下山的时候,不要说她的丫头们了,就是她的哥哥姐姐、她手下的那些管事,乃至于那些抬着滑竿的仆役们,都发觉了她心情的好转。
能够让文珺这位少年老成(?)、喜欢装大人(?)的新出炉的县君哼着歌儿,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是真的从内心感到愉悦,那是不可能的。
作为文珺的大丫头,舞柳还是第三次见到文珺这个样子。舞柳不像丹枫那样,因为一家子,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一辈开始,都是大太太的人才被重用的,她能够被选为文珺的大丫头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舞柳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直觉,就像之前大家都不看好大太太,更不看好这位七小姐的时候,她就决定了要做七小姐的丫头。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选择没有错。
而现在,看到文珺的样子,她第一个感觉就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果然,没多久,文珺就查起了现在住的这个宅院。
这处庄子曾经易主。当然,这件事情也不是人家翟大管事能够左右的。这种房契地契之类的东西,就是再糊涂的人家都不可能交给下面的奴才保管,也就是因为这层原因,翟大管事一直都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
但是翟大管事也不是笨蛋,从各种蛛丝马迹之中也发觉了不对劲。虽然还是按照旧例往文家送租子,可是翟大管事将大部分的心力都用在了发展庄子之上。
比方说这庄子里面的家具。当年,殷家大小姐的嫁妆就因为太多了,所以许多陪嫁的家具都没有抬进府里面去,大多都是放在陪嫁的宅子里面,就是这处庄子里也有一套上好的黄花梨家具。可惜,这事儿被那位三太太知道了。她居然有办法借着文珺的名义。借着老太太的人将这套黄花梨家具给弄走了。
家具的去向且不用说,但是,在不久之后,翟大管事就让人就地取材,从山上砍伐了好些五十年以上的木沙椤树,让下面的庄户们动手,打成了现在文珺正在使用的这套家具。
文珺这次来庄子上度假,大丫头丹枫被她留在了家里,只带了舞柳和两个小丫头,故而。进来伺候的人里头就有几个是翟大管事专门从庄户家里挑出来,并经过培训的小女孩。——显然,翟大管事也知道。以自己官奴的身份,自己家的孩子们是没有这个资格在文珺身边伺候的。
他能够牢牢地按照规矩行事,而不是趁机将自己家的孩子安插到文珺身边,给自己的孩子镀金,光这份谨慎知度。也是文珺欣赏他的原因之一。
这个为文珺奉茶的女孩子在家里排行第二,唤作二女。她家里也是庄子上的老人,性子也有些活泼,见文珺喜欢听她唠叨,她也乐得奉承。
二女也觉得,像木沙椤树这样的寻常数目。除了一个好听的名儿,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甚至于连周围的庄户们都用它来打家具。自己面前的这位主子虽然年纪小。脾气也好,可是到底是贵人,跟她们这些终日风里来雨里去的泥腿子们用一样的木料,显然是有事身份的。即便现在人家不说,也难保人家没有心结。
为了不让这位贵人怪罪很和气、为人很好、很照顾她们这些庄户的翟大管事。这位个叫二女的小丫头就寻了个机会将她知道的跟倒豆子一般地说了出来:“舞柳姐姐,前些日子。姑娘看着不高兴,是不是对这屋里的家具不太满意?我听说啊,这正院里曾经有过一套上好的黄花梨家具,不但正房有,就连厢房里面也有。可惜,大概三四年前,听说是府上给姑娘挑趁手的东西,挑来挑去都不满意,最后把那套家具给搬回去了。”
舞柳看了看坐在上面看着账本、纹丝不动的文珺,道:“还有这么一回事情?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了。回去以后一定要好好问问呢。”
“舞柳姐姐,姐姐可知道姑娘对这屋里的家具摆设还满意不?要知道我们大家心里都悬着呢。”
“怎么了?”
二女道:“姐姐大概不知道,这屋里的家具都是后来打的呢。那年这庄子上的发了大水,收成都泡汤了。上面又迟迟都没有减免租子的消息,大管事还特地为此进京向府里求情呢。可惜一点结果都没有。好些庄户人家都揭不开锅了。后来还是大管事让我们上山砍了好些木料,将这宅院翻新了一番之后,还画了图纸,让庄子上手艺最好的人做了家具。只是,这样的木料,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姑娘的身份……”
舞柳笑道:“放心,姑娘可没有不开心的,还说,这木沙椤树耐潮又防虫,乃是做大梁的好料子。还说这里用了木沙椤树做家具反而好,至少不会招了贼惦记。”
二女连连点头,道:“正是这理呢。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用了太好的木料,可不止有贼头惦记呢。”
舞柳失笑,见文珺面前的砚台快没墨了,赶紧添了一点茶水,为文珺磨墨。
等到了晚间,舞柳伺候文珺就寝,才悄悄地在文珺耳边道:“姑娘,婢子是家生子儿,曾经听说,当初三太太嫁女的时候,就陪嫁了一套上好的黄花梨家具。巧的是,这里的这套黄花梨家具搬出去没多久,府里都再传,三太太对自己女儿可真是没说的,居然陪送了那么多那么好的黄花梨家具。”
文珺道:“是三姐姐?”
舞柳道:“是的,姑娘。”
文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个翟大管事你怎么看?”
舞柳道:“婢子见识浅,说出来姑娘可别笑话婢子。”
文珺道:“你说吧。”
舞柳道:“无论是翟大管事也好翟管事也罢,看着都不像做奴才的,倒有些像亲家老爷,就是我们太太的父亲,看着就是会做人会做事儿的。无论哪一个,看着就比三老爷更气派更像一个读书人出身的官员。”
文珺道:“我那位三叔如果是正经的读书人的话。家里也不会乱成这个样子。不要侮辱了读书人这清清白白的三个字。”
舞柳道:“是,姑娘。”
文珺道:“从账本上看,这个翟大管事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你大概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这一应开销,既没有花一文钱采买,也没有减少租子的收益。更重要的是,这位翟大管事交上来的账本上,居然杜绝了采买上的中饱私囊。”
舞柳道:“姑娘,这位翟大管事真的这么厉害?”
文珺道:“如果只是他个人厉害。我倒是不会这么稀罕,我稀罕的是这个翟大管事用的法子。就好比我们住在这里的这段日子,这里的开销大大增加。可是从账本上看。其实这座宅子的开销并没有增加。我们吃的鸡鸭是这里的奴才们自己养的,鱼是河里抓的,蔬菜、米粮都是地里种出来,就是油也是厨房里自己熬的,庄子上仅有的几样采买。不是盐就是酱。”
舞柳道:“这可是真的?可是姑娘,换了府里,只怕公中要拨出一笔不小的开销呢。”
文珺道:“可不止这个,你没看到,连这里的奴才们的衣裳都没有花过银钱呢。这棉麻都是地里种的,布是庄子上的仆妇们自己织的。就连那些纺织机也都是翟大管事让人打的。重点不在这事情上,而是翟大管事安排事情的法子。你可别说,这法子还真是有效。”
舞柳道:“姑娘的意思是。翟大管事用的法子比我们府里还好?”
文珺刚要回答,就听见外头有人通报,说是京里来人了,还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红绡。老太太文曲氏之前得用的管事媳妇、嬷嬷们都被清洗了一遍,能够留在忠毅伯府里的。要么是那种粗粗笨笨不知道钻营的,要么就是她自己都不能完全信任的。如今。会派身边的丫头来,已经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文珺看了舞柳一眼,舞柳马上出去了,拦住了要往屋里闯的红绡,道:“红绡姐姐,姑娘已经睡下了。”
红绡道:“舞柳妹妹,是老太太让我来的。”
舞柳拉着红绡往院子外面走,口中道:“好姐姐,除了老太太,又有哪个能够使唤得动姐姐,还让姐姐大老远的从京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只是姐姐您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姐姐又赶了这么久的路,自然也是累得很。不如姐姐先回房休息一会儿,养好了精神,明儿个再来见我们姑娘如何。”
红绡也很想休息,但是一想到自己出门时,老太太的神色,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洪好妹妹,虽然我的确很累,可是老太太有交代……”
舞柳道:“姐姐,舞柳也知道姐姐对老太太是忠心耿耿的。可是姐姐,现在老太太可不在这里。如今已经这么晚了,就是姐姐完成了老太太的嘱咐,难道还能够马上赶回去不成?这夜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啊?想来,就是老太太也不愿意姐姐冒险吧。我已经叫人去给姐姐收拾屋子了,好歹也请姐姐休息一晚再走。”
红绡本来就是内宅伺候的丫头,又是家生子儿,在家里的时候就娇养,后来成了老太太的丫头以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比文珺这样的正经小姐还要金贵。这次老太太让她赶了这么久的路,她都要被颠散架了。
文珺在老太太文曲氏跟前的时候,红绡还会有意无意地忽略一下这位小姐,等文珺回到大房,大房蒸蒸日上,文珺还跟老太太打擂台的时候,红绡就对这位小姐毕恭毕敬了。作为一个老太太的贴身大丫头,老太太的态度意味着什么,红绡其实非常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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