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赦撂下半截话头给贾政,贾母次日使人打探来打探去半分消息也无,竟使人悄悄命迎春去寻贾琮问问。迎春虽不明所以,也恐贾琮在外头惹了祸,思忖半日,果然命人将他喊过来。
贾琮素来姐控,一听召唤便屁颠屁颠的赶去。只见他姐姐蹙眉坐在椅子上,含笑上前问:“姐姐愁什么呢?”
迎春忙伸手拉了他到近前低声问:“你可在外头惹了事?”
贾琮一愣:“惹事?什么事?我本天下第一好孩子,从不惹事的。又不是宝玉哥哥。”
迎春遂低声将贾母的话说了一遍,贾琮听罢呆了片刻,忽然捧腹大笑起来。迎春瞪着他骂道:“我急的都出汗了,你还笑!快些说来!”
贾琮笑道:“姐姐只说你问了我半日我什么也不知道便是。”
气的迎春抬手给了他一个栗子:“少给我含含糊糊的,快招!”
贾琮忙拱手道:“是是!回禀大人,根本没事!”
迎春依然瞪着他。
“因我想拉环哥哥一道往长安去,只是平白无故怎么同二叔说去?爹诚心胡扯给他们下个钩子,让他们误以为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缘由,便不敢拦着不让我们去了。姐姐莫忘了老祖宗是不愿意咱们同姑祖母往来的,大约她查了半日什么也查不出来方来寻你。本来什么都没有,她上哪儿查去?”贾琮笑道,“姐姐,咱们家老爹越来越坏了,简直越来越像我了!”
迎春啼笑皆非:“什么话!老爷自有他的道理,岂是你我这般年岁能明白的。”
“咚”的一声,贾琮笑得趴在茶几上起不来,伸出双手给迎春送了一对大拇指。
恰这会子外头有司棋在喊:“几位姑娘好!”他姐弟两个忙住了口,却见黛玉探春湘云一溜儿进来。贾琮依然趴在茶几上笑,只伸出爪子挥了挥:“姐姐们万福金安~~”
探春含笑道:“说什么笑话呢?我们也笑笑。”
贾琮道:“有头狼傍晚溜达到农家屋外,听见里头农妇骂儿子:再哭就把你丢到门外喂狼。那儿子仍是不住的哭。狼在外头痴痴守到天亮也不见孩子,抹着眼泪走了,口里不住的骂道:骗子、女人都是骗子!”
一屋子女孩儿顿时哄笑了起来,湘云早倒在迎春炕上了,探春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黛玉干脆伏在探春身上,唯有迎春竟还有功夫抬手隔着茶几敲了他一下。
待笑缓了会子,迎春乃望着她们笑问:“你们几个来到倒是齐全,谁下帖子请的。”
湘云忙说:“二姐姐,我有事告诉你。这些日子我同邢家姐姐一处玩,她竟被她屋里那几个婆子欺负了!”
迎春眉眼一立,“腾”的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湘云道:“她也如我们一般每月有二两的月钱,因要留出一两来给她爹娘,余下一两拿去讨好那婆子时常不够用……”她忽然发觉迎春面色铁青,有几分发怵,不敢说了。
半日,迎春捏着帕子冷笑道:“好、好。越是慈善越是反了,竟欺负到亲戚家去。这府里的人才换几年?就如当年那些有头有脸几辈子的一般无二了。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探春因说:“姐姐看如何是好?”
迎春淡淡的道:“到院子里头伺候姑娘的活还怕没人干?都撵出去便是。”
探春迟疑道:“只是这般有些闹大了。”
黛玉道:“三丫头如今怎么与二姐姐倒了个性子似的,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过打发几个婆子罢了。本是她们有错,二姐姐自然当如何发落还如何发落。”
探春道:“我恐邢丫头心里未必能安生,她总是做客的,这般一闹她岂不是愈发不自在了?”
贾琮道:“不打发了那些婆子姐姐就安生么?我猜三姐姐之意想是教训她们一二,让她们不再欺负邢姐姐便是。只是她们已经欺负过邢家姐姐了,若还是她们,纵不那么嚣张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小事还罢了,以奴欺主于下人而言简直是最大的事了。”乃扭头去看迎春。
迎春淡淡的说:“这会子我已顾不上邢丫头如何做想,回头亲去安慰她些许便是。她终究是客,我打发我家里的奴才并不与她相干。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旁的都不如这个要紧。”
黛玉击掌道:“很是,二姐姐此言大善。”
探春轻笑道:“罢了,二姐姐果然今时不同往日,颇有了几分琏二嫂子之风。”
贾琮也笑道:“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姐姐如今杀伐果断也是平日里诸事决断练出来的。只是我瞧着我姐姐比二嫂子强些。”
几人都笑道:“罢了,天底下唯有你姐姐最好。”
迎春也不禁笑了,便喊司棋过来,命人将邢岫烟屋里那三个婆子一并带了来问话。
湘云忙说:“不是要撵出去么?还问什么?”
迎春道:“纵她们有一万成的错,也不能独听你的一面之词,须得两头都听才是。”
湘云跺脚道:“姐姐以为我冤枉她们不成?我去请邢姐姐来作证如何?”说着便往外走。
黛玉忙拉住她:“云丫头还是这么急的性子,耐不得半分。二姐姐既是个包青天,审案也须得依照规矩才是。她自己是信你的,只是不可少了当堂问话这一节。”
湘云道:“既然是信我的,何须还费了这个神去?直打发了不好么?”
迎春道:“若不听两头话,一万桩案子里头保不齐能有一桩冤案呢?那人岂不是冤死了?”
湘云不禁怔住了,半日才说:“怎么二姐姐如同官老爷似的。”
几个人又都笑起来。
一时那三个婆子过来悉数赌咒发誓说绝无此事,探春黛玉随意几句话便引得她们漏洞百出,迎春遂做主直打发了,另使司棋去李纨屋里回给她。李纨听闻也道:“罢了,撵出去倒也干净。”迎春乃亲往邢岫烟屋里向她赔不是,劝了半日,又去别处调了三个妥当婆子服侍她。史湘云一路在旁瞧得目瞪口呆,极为羡慕,叹道:“我平素只当二姐姐性子好,不想这般爽利果决。”邢夫人知道了只当迎春诚心替她侄女撑腰,连赞她“识大体、有见识”。
另一头,贾母虽查不出原委,委实如贾赦所料,不敢阻拦贾琮往长安去,乃默许了贾环与他一道走。贾政便命人将贾环喊来。
他正捧着茶盅子思前想后。因今日喊了贾环来才想起来,仿佛多日不曾见这个儿子了,早年此子还得过贤王赏识的。又想起那会子见他衣衫不甚好,还疑心可有人苛待与他,待要查查转念就忘了。如今又须得令他小小年纪断了学业往长安劳顿一路,也有些愧疚。听下人回说环三爷来了,忙抬起头来。一见这个孩子,有几分吃惊。
贾环穿着一身半新的儒生袍,带着方巾,腰间悬着把小折扇,翩翩然小童生的模样。形容模样自然是贾环无疑,只是较之寻常他缩肩弓背的模样,今番昂首挺胸的,气度忽然不凡起来,不禁赞道:“今儿这才像个大户人家读书的孩子。”
贾环上前行了个礼,明知故问贾政唤他来有何事。
贾政咳嗽一声道:“你有位老姑祖母,乃是你祖父之妹,早年嫁去了长安高家,过两个月她要做七十整寿了,咱们家里须得有人前去贺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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