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本来是人生一大美事,但对现在梅荣华来说,简直就像在十八层地狱里面被下油锅,“滋啦啦”炸得外焦里嫩。
不是失眠,也不是怕黑,而是床上的被子,味道重到晒也晒不掉;被子里的虱子,咬得人浑身难受不自在。
一想到睡着的时候,那些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虱子在身上肆无忌惮地咬着,喝着血,跳着舞,简直叫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咬得浑身红包瘙痒难耐不说,还传染疾病。
梅家大门朝西,门楼连着灶屋,院子北面有五间泥胎茅草房,中间是堂屋,堂屋两边是东西里屋,东西屋两边分别是粮囤和奶奶的屋,院子东边是个独立的小屋,曾经作为灶屋,现在是睡觉的地儿;东屋后面有两个猪圈和一个鸡鸭鹅的混合圈;东南角是茅房。
奶奶去世之后,屋子空出来,睡了两个哥哥;粮囤屋子里,又睡了两个哥哥;堂屋西间睡了两个,梅家兴和梅荣华睡在低暗的小东屋里,每天闻着猪粪、鸡鸭鹅的粪便和茅坑的味道,简直爽到不能呼吸。
这东屋里,因为做过灶屋,房顶上被熏得黑乎乎的,蜘蛛网都是粗线条漆黑发亮。有时候夜里刮风,早晨醒来的时候,看着水盆中自己的倒影,能吓个半死。黑灰落在脸上,不小心揉一揉,就露两个白眼珠子,真像是钻了煤窑的黑人。
梅荣华翻来覆去睡不着,因为觉得虱子膈应,她和衣而睡,保持了二十多年的裸睡好习惯也就这么终结了。
听着身旁梅家兴平稳的呼吸声,她竟然生出一股不易察觉的羡慕来。刺鼻的臭味,虱子的围攻,他一个小娃娃都能如此的泰然处之,睡得这般香甜。梅荣华想了想,觉得弟弟在这样的坏境中慢慢长大,卫生习惯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甚至能跟虱子愉快地玩耍。
农家人没什么夜生活,到了夜里,万籁俱寂,丝毫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楚分明。比如老鼠“咯吱咯吱”啃啮东西,比如小虫子“嗡嗡嗡嗡”扇动翅膀,还有“嘎嘎嘎嘎”的乌鸦鸣叫……
夜越深,梅荣华的恐惧就越大。
前世的她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女汉子,但见了老鼠、癞蛤蟆和蛇,会吓得哭得像个孩子;夜间睡觉的时候,一旦关上灯,她都钻进被窝蒙上头,紧紧闭上眼睛……因为表现的太过强势,渴望爱情的她一直单身;因为性格大大咧咧,喜欢的男生都成了兄弟和闺蜜,身旁的女生都是基友。之所有会有这样的性格,是因为她小时候爸妈离婚,被妈妈一个人辛苦带大,她觉得自己要承担起保护妈妈的责任,不让她受欺负,让她因为自己而开心幸福。
梅荣华掀开被子,拖着鞋,来到院子里,找个凳子坐下,双手抱在一起,看着漫天璀璨的星辰,闪闪发着亮光。遥想着另外一个世界的妈妈,自己的死对她肯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她肯定伤心欲绝,不停哭泣。接下来的日子,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啪嗒”“啪嗒”……
梅荣华脸上的泪落下来,眼睛也模糊了,嘴里小声说着:“妈,我没死,我就是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保护你。如果我回不去,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找个伴儿吧。妈,我想吃你做的饭了,我想睡你叠的被窝了……”
回去?自己的身体恐怕已经被烧成灰了,封印在一个小匣子里。
哭累了,说累了,更冷了,倦极的梅荣华这才重新钻进屋里,躺在床上,胡乱拉了拉被子,睡去了。
“咦,死丫头,看看,看看,太阳晒到屁股了没有?没听见猪饿得嗷嗷叫么?还有鸡,鹅,扁嘴子,都饿得伸着脖子,快爬起来喂喂!睡觉还不脱衣裳,浑身生虱,咬不坏你!”
朱氏的叫喊声忽然想起,震得屋里的蛛网都颤了三颤。
等梅荣华坐起来,打着哈欠揉着眼,朱氏又哈哈笑了起来:“我滴个小乖乖,赶紧,赶紧,打盆水洗洗脸,看你一个脸上黑乎乎的像锅底。”
起床后,太阳才刚刚露头,尚未升起,空气凉的她直打颤,给猪拌食,给鸡鸭鹅喂食,又扫了扫院子,杂活干下来,暖和了不少。
这些都还不算,她还得准备清早饭。
地锅里舀几瓢水倒上,洗几粒米放进去,篦子一搭,八九个玉米面馍馍扔上去,盖上锅盖,灶里就是一通猛火。水烧开了乱冒白烟,馍馍也蒸透了,就小火烧着,去打一碗面糊糊,等搅得没有面疙瘩了,倒进沸水里,用勺子搅匀,再是一通猛火,几把火下去,齐活收工,一顿农家早饭就这么成了。当然,梅荣华觉得,前提是,这能称作早饭。
吃吧,味道极差,无法下咽;不吃吧,饿得胃里泛酸水,浑身乏力眼冒金星。
两害相权取其轻。
为了保存体力活下去,梅荣华掀开锅盖,用筷子挑出来一个玉米面馍,放在锅台上吹了吹,这才抓起来,出了家门。这玉米面馍很黏,沾得手上到处都是。
每次吃起来都黏牙,沾得满口腔到处都是,舌头舔要舔半天。
来到西坑边上,屁股刚挨到地,就听到后背有人喊:“这不是荣华么,你家来亲戚啦。”
说话的人叫杨自立,三十多岁,倒插门来到灵泉村,是离家不远的邻居,他领着一群羊,让它们吃着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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