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眼跑远,留了满脸尘土与他。这伙计呸一口灰,恼怒说:“这都什么事儿?”马车都走远了,他也只得讪讪转过身来,看店里那尊大神——方墨正襟危坐着,面色虽是有些苍白,却看不出丝毫被人遗弃的悲伤之色,正扬了头静静看他,一双黑亮眼睛无端让人心里发寒,平缓说:“孟非凡呢?麻烦请他过来一趟。”
伙计目瞪口呆看着方墨,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事似的,急匆匆跑到柜台那边,从隔板最底下抽出一张画纸来,比着方墨看一眼,面色一下子激动涨红,一把将画纸塞到原处,来到方墨面前,一改先前轻慢点头哈腰笑着说:“方小姐请到后面稍后,我家大少爷马上就到了。”
方墨被人搀扶转进到后院厢房里,先是一人静坐一阵,没多会,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领了的两个模样齐整,穿着一模一样的丫头进来。恭敬说道:“方小姐且先在这里住着,我家少爷正在往这里赶,若无意外,今晚便能到了。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又指着身后的两个丫头说:“这两个丫头是平州玲珑阁特意送来伺候小姐的。”
那两个丫头曲身行礼,各自报姓名。高挑个的看着略大些,举止沉稳有度,说:“奴婢碧云见过小姐。”另一个抿嘴一笑,雪团似脸上现出两个梨涡来,脆声说:“奴婢碧月给小姐请安。”
这大户人家的派头并没有使得方墨脸色起波澜,她点了点头,说:“都出去吧,若有事,我自会唤你们。”她如今被人又骗又害,几乎连性命都丢了去,大约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长记性的,再亲近的人都能在背后刺她一剑,更何况一个谎话连天的人。
她若不是实在没路可走了,也不会到这里来。毕竟相较熟得不能再熟的裴家来说,她还是更愿意与这个陌生的镇海孟家打交道。毕竟那家伙虽是谎话连天,却从不曾害她。
两个丫头中年纪略大的碧云低头应了一声是,看了碧月一眼,两人一道出去。
方墨一人坐着,外面虽是寒冬,这屋里却甚是温暖,她解了外衫,桌上搁着青瓷茶具,手一触及,温热便传来。她于是倒了一盅,闻了清香入喉。这〖房〗中的窗是少见的玻璃镶嵌,可以看见外面景致。外面院落虽小,绿的树红的huā却是都有,阳光普照,满院欣欣向荣,一点也不见寒冬的萧索。
镇海孟家的富贵原就不输皇家的,这景致在他家想来是见惯了的。
方墨突然低沉,看着外面,手指缓缓划着杯沿。在这房里呆了许久,中途掌柜还领了一位郎中过来,替她把脉看伤,一直等到暮色四合了,外面这才传来了人喧马嘶的声响。
没多会,方墨就看见孟非凡带了几人从院门口进来,他穿着上好的冰蓝丝绸,腰间束着银丝革带,略有些消瘦的面目沉肃凝重,凌厉逼人的气势隔了老远都能感觉到,哪里还有丝毫从前的痞赖?
方墨低了头,手中茶水凉了,虽是仍有一丝清香,入口却是涩的。
孟非凡将随从留在门口,自己推门进来。方墨静静望着他大步过来靠近自己,而后一把将拥入怀中,紧得方墨都觉得胸口都有些疼了。她皱了皱眉,忍着将手中茶水倒到他身上的冲动,听他下颌顶着自己的头,在上面说话:“方墨,你想知道什么?”
方墨一愣。她想知道什么?想知道他到底瞒了他多少?想知道他明明是富甲天下的贵公子怎地跑到沙漠里的一家小客栈当个小跑堂?想知道他为什么要一再骗她?细想想,这一切到如今,她好像都懒得知道了。
只是这家伙勒得有些紧了,她呼吸不过来。
方墨挣了挣,却是没成,反是扯着了肩上的伤有些疼,她于是不动了。若是他再进一步,她便给他个厉害瞧瞧就是。她问道:“镇海孟家的大少爷,你到底想要什么?”既是那么大家族的继承人,想来必是不会做这么长时间的白用功,过程已是到此,只有目的才是最重要的,不是?
孟非凡想来将她如何到了这里已经摸得十分清楚了,见她一见面就叫出他的家底,似乎并不觉得奇怪,只将脸埋在方墨头发里,深深嗅,嘶哑着嗓音说:“你知道的。”
方墨一愣,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行。”她现在还没有到把自己摆在桌面上做交易的地步。
“我能等。”孟非凡说。
许是他的嘶哑传给了她,她突然也觉得嗓子眼里发酸,那些被沉重怒气压着孤单感从心里深处漫出来,使得她对眼前温暖有了些微依恋,她怕这茫然无措泛滥,沉下心,说道:“我心里的人不是你。”
“不要紧,我说了我能等,多久我都能等。”孟非凡低声说。
方墨觉得自己眼里突然起了一阵热涌,为避免眼泪流出,她将头抬起一阵。这执着若是从前,只会让她感觉麻烦,可是现在她却没办法将它赶远一些。那么多人因她而死,她现在需要同盟,需要助力,她没有耐心再一步步经营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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