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历二十四年,这年漠北的冬天特别寒冷,大雪从十月初开始落下,到了十一月中旬却还没有消停的迹象,整个漠北好似冰雪铸成,滴水可成冰。肃北这年冬天尤其难过,北狄人至晋州而来,在离肃北北门不到十里处安营扎寨,围困肃北。肃北虽还有西门可以出入,可那边山脉连绵起伏,山道崎岖难行,车辆人马行进艰难,肃北城内一应事物逐渐短缺,物价飞涨。
这日守将张常秀站在西门城墙之上往下看去,排队进出城门的人已是老长,前后均不见尾。出城的多是一些富贵人家马车,由着数目不等的护卫护送,往城外自家庄园而去,躲避时下短缺的物质和纷难的局势,而进城的却多是一些附近州县的流民,拖儿带女,蹒跚而来,队伍连绵于虞山山脚,尚不见尽头。这场大雪缠绵一月有余,北风凄寒,张常秀站了片刻就觉得手脚已经冰寒刺骨。
副将于天海陪着笑说道:“大人,这风雪太大,还是在那边营帐避避风雪吧。这边有下官几个照看应是无事的。”张常秀瞪了他一眼,欲待说教几句,想到他终究是一份好意,便只是扬了扬手,淡淡说:“不用。”
眼下局势艰难,北狄围了北门已有数日,带军大将正是素有玉面狐狸之称的北狄十八部首领宇文贺然的四子宇文曜,此人年纪虽轻,却深得宇文贺然的器重,年尚二十出头就已经数次带领大军出征,而且少闻败绩。这次围了肃北,宇文曜并没有着急攻城,只牢牢围住北门,在周边不停造事,进出肃北的粮草大队屡次被劫,许多富商田庄被抢被烧,一副要活活困死肃北的样子。只不过这二日却一反常态,开始大肆攻城,仅昨日就有数次冲锋,要不是肃北城墙坚耸,萧世子能力卓越,只怕是肃北早就城破了。
张常秀望着那些人流,眉头紧皱,如今他被遣派督守西门,这边虽无战火,他心中也是忐忑不安。肃北如今只剩了西门可以进出,人流繁多,最怕北狄敌军也跟着混进城内,再里外一勾结,那肃北也就危矣。
城门盘查尤其严格,大半日过去了,进城队伍只缓缓前行了几十人。张常秀远远就看见虞山山脚那边过来三匹快马,风雪迷眼,他原以为那马背上只有两人,待到稍近一些时,才发现最前头的马背原来也坐了一人,只是身形矮小,加上风急马快看不清楚罢了。那三匹马速度极快,马蹄掀起的雪花形成长长一条雪尘,不过片刻间就已经到了城下。
城门守兵早举了旗帜冲那三人挥手,示意下马备查。然而那三人马速不减,只冲守兵而去。张常秀眉头一皱,赶紧下了城墙——只怕是哪家府邸的人,不晓得眼下的形势,一味如从前嚣张做法。他正准备设拦挡马,那三人已是到了跟前,其中一人高举了一黑色铁牌,张常秀一见脸色大变,原本的阻拦变成对周围守军的大喝:“赶紧清道,让开”
一众设栏的守军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张常秀几步奔过去,亲自移开栅栏,让那三人快马进城。
三匹马早就不见踪迹了,张常秀犹在城门喘气,方才那人手举的正是肃北王府黑卫的一等腰牌,肃北王府的黑卫是漠北最神秘的军团,担负着王府中心人物的安危,都是从漠北各军各营中挑出的好手,其中又分了三等,那一等的就是黑卫的核心人物,等闲时候是见不到黑卫的一等腰牌的。
只怕是军情又有变化了。张常秀边喘气边想,北风呼啸,那三人身上的血腥气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萧九领着方墨孙瑾瑜直奔北门大帐而去,他们这一路上出来的颇不容易,出了山谷之后,险些与北狄大军迎面撞上,若不是方墨机灵,另转了小道离开,又抢了一家富商的马匹,这才抢到北狄人前头回来。
萧九一路举着黑铁腰牌,直接来到大帐之中。萧九被领着见萧世子萧荣,方墨与孙瑾瑜两人不是军中的人,被带到另一帐中暂时等候。
方墨让人端来一盆热水,洗了一把脸,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血腥气,眉头一皱,不过眼下却不是讲究的时候,她只得安静坐下来,连灌了几口热茶。没过多久,他们就被请到大帐之中。
方墨到时,帐中只有萧荣萧帧两人,萧九已经被带了下去。萧荣一身银灰长裘,如画般的俊脸微微带了一抹疲倦,斜靠在椅中,手扶了额角沉思。
萧帧立在一边,听见有人进来,微侧了头看过来,方墨一身青布衣衫上点点溅洒着血渍,梳了双髻,一路急行而来,原本白皙的两颊各有一团微晕的冻红,眼神一如既往黑墨深邃。萧帧凤目微微一扬,说道:“你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吗?怎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方墨微侧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笑着说:“是啊,死人堆里哪能有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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