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传召,太医院不敢怠慢,院正章诒和亲至。
“有劳章老了。”燕灼华淡淡一句,牵着十七的手没有放开,“帮我瞧瞧他的眼睛。”
章诒和已经六十有余,胡子花白,打眼一看十七,微微愕然,这人分明穿着玉奴黑衣——却被长公主殿下握着手,如此不避讳,真是……真是……他不敢再看下去,垂下眼皮恭敬应了。
看诊过程中,十七坐在太师椅上,燕灼华则始终牵着十七的手。
“公主殿下,臣下需要给这位、这位公子诊脉……”章诒和尽量平静道。
燕灼华“哦”了一声,松开手来。
十七浑身一僵,在感觉到陌生人的靠近后,下意识地向着燕灼华发出声音的方位望去——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
燕灼华看在眼里,一言不发,仍是一副略显冷漠的表情;却举步走到他身后,将一只手搭在了他僵硬的肩头。
十七缓缓放松下来,绷直的脖颈慢慢低了下去,好似一片低垂了的柳叶,恢复了他温顺的样子。
章诒和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退开来说道:“公主殿下,这位公子目盲已经多年。据老臣看来,是先有内毒,又受了外伤。若要复明……”
燕灼华立起眉毛,盯紧了章诒和,脸上是山雨欲来的前兆,语气却还平静,“若要复明,便如何?”明明是有话只管说的意思,硬是被她说出了“敢说治不好试试”的威胁感。
章诒和一咬牙,“内毒老臣敢解,外伤却没把握。不独老臣,便是整个太医院只怕也没人……”
毕竟是眼睛这样脆弱精妙的地方,一旦受了外伤失明,想要恢复谈何容易。
燕灼华却不管这些,森冷一笑,道:“太医院没人敢治?那还养着你们做甚。”
章诒和老脸一红,只好道:“不过天下之大,妙手神医自然有的。老臣记得宋相国府上,有位叫黑黑戈及的神医,是先药王的关门弟子……”他这下把烫手山芋抛到世家去了。长公主殿下要找麻烦,自然有世家与她顶着。
“黑黑戈及……”燕灼华眯起眼睛,记忆中宋府的确有过这个人。只说是宋元澈外出交游时结识的朋友,却是身份神秘。她嫁给宋元澈后,总共也没见过这人几次,亦不太记得前事了,“看来,要去宋府一趟了。”
夜已深,次日上午陪过母亲与弟弟,燕灼华便亲自去了宋府。
“公主殿下,咱们到了。”
轿子轻轻停下。丹珠儿轻快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燕灼华俯身下轿,抬首一望,不禁微微怔然。这后园中的一草一木,本本熟悉,触目皆惊。正是春草初生的好时节,北回双雁在半空中盘旋,一切都与那个她初嫁入相府后的下午别无二致。
她缓缓走在这熟悉的小路上,身后明明跟满了从人,却好似独行在孤寂荒漠中。
那一世的心情,那一世的故事,这世间唯有她一人知晓了。
“见过公主殿下。”前方红廊下转出那位她曾经无比熟悉的宋家三郎来,他微微笑着,狭长的双眸夹住辉煌的夕阳,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公主殿下乍然造访,继之真是蓬荜生辉。”他轻轻走上前两步,将迎接的姿态做得礼节十足又不过于亲近。
燕灼华收起回忆,用她面对外人时一贯的冷淡口吻道:“是么?正厅那边的管家拦着本殿不许进。本殿还当是得了你的命令。否则什么样的管家能有这样大的胆魄?”说着停步侧首看住宋元澈,不透露丝毫喜怒。
宋元澈仍是微笑着,仿佛只当这是玩笑话,脸上露出那种恳切真诚的神气来,“继之是定然不会令人拦着殿下的。公主殿下若是使人提前告知,继之……”
“你要亲迎三十里吗?”燕灼华静静插了一句,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样子,心底将他此刻的样子与前世的种种面貌比较着,想要知道他撒谎的时候是否向来如此镇定。
宋元澈慢慢闭上了嘴巴。他向来熟知人心,这会儿却对燕灼华的心思有些捉摸不定。若说这公主是恼了,却分明神色平静;若说她没恼,却又绝非素日对他的亲近态度。因此他这会儿只是微微低头笑着,仿佛在对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带着淡淡的宠溺与俯视感。
燕灼华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底发苦。上一世她那割舍不断的情思,不正是从他这样神秘又暧昧的态度上来的?外人从来都说是她痴恋,他躲避不及;却不曾看到私底下,他如此这般的手段。她定定神,想起此来目的,单刀直入道:“贵府有名神医叫黑黑戈及的,本殿这有个病人,要请他来看诊。”她盯着露出了悟神色的宋元澈,下巴微微一扬,显出几分不自觉的倨傲来,“你说吧,要什么条件才肯让他出诊?”
宋元澈脸上仍是微笑着,心头有些恼火,这公主的神情言语简直将他当做下人一般,难道她一开口,旁人都要顺着她不成?却也知道本家所图甚大,如今还不到与她交恶之时,因此便按捺着,和气说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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