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白剑应声落地,百里风间几乎是在红衣倒地的同时将一颗药丸喂入她嘴里。
像是,害怕终于遇到的那根救命稻草,会在下一瞬间断掉一般,他的动作里端了几分真实的急切。
一连串的动作只发生在转瞬之间,突如其来的动荡又很快随着大雪的绵绵不绝平静下来。仿佛原先的场景就是这样,是百里风间长久地蹲在红衣身前,盯着她,没有笑,没有神情。
不像他。
这世间若让他百里风间觉得无能为力的事,除了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天下,另外的,一定就是阿澈了。为了一个阿澈的消息,他竟失了分寸至此,今日抛下水深火热的南穹派众弟子不说,还试图去救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
可他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出来当年究竟是哪一步开始错的,究竟哪一步要重来。更何况纵然是八年后,他依然没有相信当年阿澈的清白。
半晌,百里风间又想起什么,伸手试图去摘红衣脸上的面具,却发现这面具是由念力凝成的,若她念力不松,便无法取下。百里风间收回了手。
黑色的远山连着凄绝的夜空,白色的雪花绵绵密密地扫荡整个大地,一眼望去,却唯有眼前的那抹红是纯粹的。
***
四下是无尽的黑,以及渗骨的寒。红衣睁开眼睛,对着被细密铁栏切割的虚无黑暗缓缓笑了笑。
倏忽,她动了动手臂,那条贯穿她琵琶骨的粗大的玄铁链随之晃动,叮叮当当的厚重的敲击声不绝于耳,顺带牵扯起她身上受刑后留下的伤,原本已经凝固的痛又蔓延开来。
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八年前就来过,发觉这里竟然连用刑的流程都还是一尘不变。从前的痛觉已经遥远到快要忘却,如今她受再重的刑,都是没有知觉的。
这迦凰山还是这个样子,矗立了千年,松涛林海,悬崖怪石,甚至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从未因为她的离开而有任何改变。变的是她,七魄中失了三魄,八年拖着一副惨败躯壳过着无知无觉的日子。
她恍惚想起来时,她在后山,看到那曾与百里风间朝夕相处的云覃峰上,还一如当初开着满山的白马骨,白得纯粹,一眼就漂净了几世的流浪。
那年的百里风间在白马骨的花海里启开七十年的罗浮春,斜斜地倚在亭子里,捻着颠倒众生的笑,遥遥地对她道,“阿澈啊,这百年的佳酿,师父要醉了”。
那是她记忆里,非常鲜有的,他们之间平静的相处。他是真的快要醉了,才会那样对她说话。
其实红衣也后悔过,早知道如今是与他拔剑相向的局面,当初就应该多留一点好的记忆,毕竟是师徒。
她不是没有羡慕过别的师徒,师慈徒孝的,可若这个场面应在她和百里风间,想想都觉得不伦不类。
黑暗里,那个遥远的只在回忆里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不紧不慢,口气里端着懒洋洋的笃定:“倒是撑得比我想的要久。”
红衣想笑。别人都看到他这副气定神闲模样,而只有她见过他暴跳如雷恨不得掐死她的样子。
然后红衣真的就笑出了声,在寂静的监狱里听起来阴冷:“南穹这么大个监狱,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么。比起帝都的大牢里的大刑,那可真是相去甚远了。”
今日的百里风间与昨晚的咄咄逼人看起来截然两人,事实上这样才是他一贯的面孔。他倚着铁栏,斜斜懒懒舒展开一个笑。
没有立刻接话,只觉得红衣这话不像是炫耀,反而含着种对过往的悲戚。怎的,她也在帝都大牢里待过吗?念头袭来,百里风间只觉得隐隐疑惑,却下意识忽略,只气定神闲道:“本事不多,所以我亲自来了。”
“你奈何得了我么,”数数这四海八荒,恐怕红衣是鲜少的、不畏惧他的人,此刻讥讽地反问道,“至少我知道景澈的下落,你不知道。”
“你会说的,因为你还不想死,”百里风间施施然从铁栏旁直起身,红衣听得一声葫芦塞打开的声音,一阵淡淡的罗浮春酒味弥漫过来。他喝了一口酒,方才拢了拢衣袍,侧过身正对着红衣。
那张翩若惊鸿的脸近在咫尺,清晰可见他下巴一圈青青的胡渣呈现随意滋长的趋势,两道不羁的剑眉斜飞入鬓,眼眸中流转着琉璃般从容又盛大的碎光:“昨晚还以为你是宁死不屈,可是你吞下的只是封闭神智的药丸,若是你真心寻死,何必来这一出?”
“我是不想死,可是你也不想我死。如此我便好奇了,你用什么来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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