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蓝仔细看了一番,终于下了判断:“这是用刀刻出来的。”孟砚青颔首:“对,用刀刻出来的,所以——”
她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他。
北京蓝蹙眉,想了一番,之后恍然:“我明白了,这玉珑是商周时代祈雨所用的玉器,但是商周时代还没有铁器,他们没有铁器,又怎么用会刀子来刻呢!”
孟砚青笑了,颔首:“是。”
要知道判断古玉器,不但要看玉质,看色泽,还要看做工,看手法,看形状尺度和纹饰是不是附和那个时代的制度风俗。
这玉器仿造得自然是巧,但到底露了破绽,应该是民国仿吧。
那北京蓝听着这话,盯着那玉器看了一番后,再望向孟砚青,已是敬佩至极:“女同志,可以请教下姓名吗?”
孟砚青有意结交,便说起自己姓名,自然只说广外孟家,不过也隐约提到广外孟家和昔日孟家的关系,谁知这北京蓝听了,却是意外不已。
对方忙提起自家,孟砚青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叫霍君宜,竟是济兴成霍家留在大陆的支脉。
自小有些家学,工作后去了对外经济贸易部下属的中国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珠宝处,如今公司改革了,负责珠宝首饰进出口业务。
孟砚青听着倒是很感兴趣,珠宝进出口公司是负责国内珠宝首饰进出口的,像钻石珍珠黄金一类的进出口许可经营审批和配额全都在他们公司手中。
她将来也是想重振家业,做这一行的,少不了和珠宝进出口公司打交道。
不过一时也是好奇:“那这铺子又是怎么回事?”
按说他是珠宝进出口公司的,不至于要干这个行当自己开铺子。
霍君宜无奈笑道:“如今我们珠宝公司也要改革,还在顺义建了一家珠宝厂,不过样式方面实在是没什么想法,我们开会研究过,干脆大胆一些,由珠宝公司出资,在外面开设一个店铺,也趁机探究下市场行情,试试水。”
孟砚青:“哦,那试到什么了吗?”
霍君宜苦笑:“孟同志也看到了,完全无人问津,倒是有市场监管人员上门,盘问情况,还要收罚金。”
孟砚青听着,哑然失笑,这进出口珠宝公司竟然遇到了市场监管,也是大水冲龙王庙了。
不过按照她从书中得到的消息,珠宝行业目前还是一片空白,黄金行业也还处于政策变动期,现在便开始做这一行,为时尚早。
当下两个人倒是相谈甚欢,霍君宜这店铺反正也没什么人,干脆闭了门,带着孟砚青过去后院库房看个新鲜,却见一个戴了解放帽的中年人正在那里拾掇翠玉物件,各样玉器摆了一桌子,有戒面,簪环,烟嘴,别针,也有烟壶印章等。
孟砚青看了个大概,知道这应该是文物商店收上来的,他们会把一些有价值的配给进出口公司,也就是如今的进出口珠宝公司。
那解放帽见到孟砚青,顿时蹙眉,显然是不太待见。
霍君宜略介绍了,孟砚青知道,那解放帽姓胡,是珠宝公司的一位玉工,虽然是霍君宜的属下,但霍君宜对其很是敬重,是特意从顺义珠宝厂请过来帮忙的。
说话间,霍君宜给孟砚青沏茶,顺便给她介绍了这边的情景。
孟砚青这么看着时,却恰好看到桌上摆着的一件戒指,便多看了一眼。
那翠玉戒指满绿透亮,倒是好看,只是可惜,挖了底。
那胡工感觉到孟砚青的目光,看过来,顿时捕捉到了她眸底的遗憾。
他便不太乐意:“这戒子确实大了,但那是有缘由的,你年轻人懂什么!”
说完,便过去一旁忙活去了。
霍君宜见此,笑着解释道:“这是用的套钻方式,用扳指来改的,一个扳指改成两个戒指。”
其实孟砚青一看便明白那是扳指改的。
要知道清朝时候,国内皇室贵族都喜翡翠,慈禧太后尤其喜欢,所以清朝末年到民国时期,中国的翡翠是大量进口的,北京城更是积累了不计其数的存货,那些翡翠活儿样式总会淘汰,不时兴了,派不上用场,比如清朝的翎管、佛头和扳指。
民国时候没人用那个,所以就得改,旧货新改后,才能卖个好价钱,所以过去珠宝老行当,全都是巧改的行家,慢慢地也改出花样心思来。
孟砚青祖上就是做这个的,她自然懂得其中诀窍。
于是她笑了下,道:“这个其实可惜了,挖了底,也卖不上价了,好好的翠料。”
那胡工听闻,顿时皱眉,起身看她一眼:“不然呢,那总比留着扳指强,这年头谁用扳指!”
孟砚青:“问题是你这戒子卖给谁?你自己愿意戴吗?”
胡工倔道:“好歹是个物件!”
霍君宜听这话,却是有些期待地看着孟砚青,笑道:“孟同志可是有什么法子?”
孟砚青:“办法倒是有一个,我且说来,你们试试就是了。”
胡工顿时皱眉,狐疑地看她。
孟砚青笑道:“有纸笔吗?”
霍君宜听此,便忙拿了纸笔,双手奉上,诚恳地道道:“孟同志,请赐教一二。”
孟砚青便用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很快画出了扳指的立体透视图。
她这么一画之后,那霍君宜顿时流露出惊艳之色。
胡工也拧着眉头看得认真,显然他也看出,孟砚青手底下有些东西。
孟砚青:“这是扳指,接下来看我怎么改。”
说着,她继续下笔,几下之后,便对扳指进行削片,用斜着片的方式把扳指的厚度削薄,如此几笔之后,她用铅笔削出了一个戒指的形状。
胡工皱眉:“可这样只有一个戒指。”
霍君宜却已经反应过来了:“我知道了!虽然只有一个戒指,但是这个戒指齐全得很,毫无任何问题,这是好戒指,可以拿着卖,至于削下来的斜片,因为是斜着片的,倒是也还算大,可以用来当戒面,也可以当坠料!”
这可不像之前套钻的方式,一个改两个,但两个都不上台面!
胡工听着,眼睛顿时亮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也不说话,当即拿了一个扳指来就去一旁改造了。
霍君宜看出来胡工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高兴,便笑道:“感谢孟同志赐教良方。”
孟砚青:“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霍君宜:“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如果孟同志不提这个法子,我们只怕是还在用老办法来改造。”
孟砚青听着,其实越发疑惑,要知道那胡工用的是套钻的方式,那方式并不好,稍微不慎就把配料给毁掉了。
之后孟家的玉工对加工方式进行了改良,抛弃了套钻,用了斜片方式来做,也就是孟砚青刚才说的那个办法。
解放前,这个方法也用了好几年,孟家自己人知道,按说霍家人应该也知道才对,怎么霍君宜竟然全然无知?
她这么疑惑间,便问起来,霍君宜解释道:“我确实不太懂,家族其它人等过去了香港,我父亲留在大陆,早早亡故,是母亲抚养我长大的。”
孟砚青便恍悟,这么长大的霍君宜,或许从他母亲那里学一些入门之道,但是这种细致操作,他母亲估计也是不知道的。
霍君宜叹息:“这些只能慢慢学习长进了,如今对内销售,国内讲究真材实料,但是如果对外,外国人就要看个热闹,喜欢时髦好样式了,过去的一些老货,都得研究怎么改进了。”
孟砚青颔首:“孟同志说得在理,我看报纸,听说国外珠宝设计行业已经如火如荼。”
但是国内还是完全落后,金戒指就是金戒指,翠玉戒指就是翠玉戒指,更讲究材质做工,至于样式,那都是沿用多少年的老样式。
这么说着间,那胡工兴奋地跑过来了,笑道:“看我新改的,这个好!”
他又将削下来的薄片给霍君宜看,霍君宜拿在手中,赞叹不已:“这些完全可以做戒指镶面了!”
孟砚青仔细看了看,赞道:“方法只是动嘴皮子说一下而已,难的其实是怎么削,这就考验玉工的功底了,胡同志这手艺没得说,但凡换一个人,这扳指说不好也就毁了。”
她说得倒是实话,方法很简单,一点就透,但是要想最大程度地利用这扳指,就得靠玉工的细致和手艺,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了的。
那胡工其实心里对孟砚青感激得很,只是嘴上不好承认罢了,觉得没面子,如今孟砚青这么一说,他好歹有了一个台阶,一时心里自然高兴。
当下也就道:“还得谢谢你,你提醒这一句,让我茅塞顿开,不然我还是沿着老路子来做了!”
霍君宜笑道:“我们毕竟是为国家干活,这都是国家资产,一般人哪敢胡来,也就没了试验机会,现在孟同志出主意,胡工手艺高,就此改成了。”
一时自然皆大欢喜,霍君宜趁机再次请教,却是请教其它改制方法,孟砚青倒是也不藏私,和他们说起鼻烟壶的改造,如何利用鼻烟壶的壶口:“解放前的珠宝行家都是用这个方法改,一个鼻烟壶可以改一串的戒指。”
霍君宜和胡工听得茅塞顿开。
那霍君宜感谢孟砚青,想请孟砚青吃饭,不过孟砚青并没什么兴趣,反而拿出自己的玫瑰紫来。
她那玫瑰紫一出,两人全都是眼前一亮。
她笑道:“还得麻烦下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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