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最后,海伦娜已经站了起来,看完最后一个字就气呼呼的往门外走去。
这个仓促的结束虽然不像克拉贝尔说的那么糟糕,但也完全称得上混乱。
极力掩饰、自相矛盾、强颜欢笑……不管多努力的修饰语气、克制语言,从这薄薄三张信纸上呼之欲出的都是克拉贝尔在这两个月里所受到的煎熬。
可怜的克拉贝尔!
她想到了送别男爵的那天晚上,当大家送走客人之后,她隐约看见送走克拉贝尔姐妹之后的海因茨站在夜幕中低头沉思。
虽然只是转身时的短短一瞥,却给她留下了清晰的印象。海因茨到底在想什么?
克拉贝尔一定也曾无数次发出过这个疑问,就像所有处于恋爱中的姑娘一样,通过回想过去相处时的种种片段,试图从任何线索中揣测对方的心思和感情。她肯定也怀疑过,那种彼此了解和欣赏的感觉只是她单方面的幻想……但这不可能,尤其是身边还有个头脑清醒、旁观了一切的姐姐可以证明。
可这也只能更增加她的痛苦——如果她的感觉是对的,为什么海因茨一离开就彻底消失了?反而是海因茨的好朋友马尔沃斯上校一直在追求她?
其实从马尔沃斯上校那里,克拉贝尔不难知道他和海因茨作为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海因茨知道马尔沃斯对克拉贝尔的追求,说不定还像很多朋友会做的那样,在交谈中涉及此事时,言不由衷的鼓励过马尔沃斯上校。
想到这些,克拉贝尔是不是也跟眼下的海伦娜一样气愤?
而且还不止于此,她肯定还有更多困惑和伤心,以女孩子的敏感,她不可能想不到“海因茨放弃了”这个最明显的可能性,但感情上她怎么才能做到坦然接受呢?
从来信中不难看出,更让克拉贝尔心烦意乱的是,一心想要结婚的马尔沃斯上校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和很多恋爱中的男士一样(比如曾经的菲茨威廉和安德鲁斯先生),他充满激情、自信过头,盘算着一次成功的求婚,购买地产就是他为此付诸的行动之一。
如果斯宾塞夫人的消息可靠——虽然这位夫人以八卦闻名,时常令年轻人们啼笑皆非,但最后的事实却往往证明她是对的——那么马尔沃斯上校经常创造机会跟克拉贝尔见面,又这么急着买地产,向克拉贝尔提出求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那时候克拉贝尔该怎么办?
作为姐姐的范妮看得最清楚:克拉贝尔已经19岁了,新的一年里她即将满20岁,正是适(急)宜(于)结婚的年龄,像马尔沃斯上校这样出色的求婚者,她今后不一定还有机会遇到,姑娘的青春可经不起赌博!可是她现在是如此的困惑、愤怒、伤心、失望、不安,谁也不知道她面对马尔沃斯上校求婚时会有什么反应。
于是,不管为了妹妹的健康和情绪,还是为了她的“前途”,或者范妮的耐心觉得两个月的等待已经足够了,总之,她认为是应该把一切弄个明白的时候了,于是就有了这封来信。
海伦娜也相信,如果克拉贝尔真的无法提笔,范妮一定也会替妹妹写这封信,因为它不仅仅是一段罗曼史,还攸关着年轻姑娘的命运。
带着满脑子的想法走下楼梯,听见起居室里的谈笑声,海伦娜才发现这不是找海因茨谈话的好时机,何况马尔沃斯上校也在场。
收起匆匆的脚步,站在走廊里深呼吸几次,把那封信塞回外套,海伦娜安静的回到了气氛热烈的起居室。
看起来,菲茨威廉为了息事宁人,让查理放过“抢猎物”这个话题,提出要把那对公鹿角送给查理——这本来可以成为莱姆林餐厅壁炉上最好的圣诞装饰,查理却断然拒绝了:
“……这简直是耻辱!原本应该属于我的猎物,却需要你来送给我,我要怎么回答宾客们关于它的来历的提问!——‘噢!这是好心的菲茨威廉送给我的’?”
查理的抱怨引起了又一阵大笑,菲茨威廉一脸无奈,然后很高兴的看到海伦娜出现在门口,连忙借此机会走过来,握着未婚妻的手把她带到壁炉边坐下,然后听无奈的继续听妹妹伊莎贝拉责怪他的行为看似慷慨、实则有损一位绅士的自尊。
第二天,兰顿和莱姆林的人们聚在一起度过温馨而热闹的圣诞前夕,到了圣诞节当天上午,大家一起到小教堂听牧师讲道,祈祷并接受祝福,领圣餐,与乡邻们彼此祝福。海伦娜还隔着人群看见了在一群哥哥姐姐中显得特别小的简·奥斯汀,她的目光还一派清澈天真,和所有正常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接下来在兰顿庄园举办的圣诞夜聚会似乎不如查理的舞会那么时尚,客人也只限于跟主人家比较熟悉的那些朋友和邻居,但主人的招待却更加精心和慷慨。更让客人们觉得舒适和自在的是,它远远不像莱姆林的舞会那么喧闹,但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冷场的时候,因为大家自己动手演奏音乐,跳舞和唱歌,除了菲茨威廉和海伦娜这对恋人的合奏被所有人一致推崇之外,伊莎贝拉还搬出了她少女时代留在家里的竖琴为大家弹奏,然后引发了所有人一起合奏的建议,在合奏的乐曲声中,连老霍华德先生都抓住机会跳了一支舞。
总之,圣诞节这段日子,兰顿庄园和莱姆林庄园的欢聚实在是太充实而愉快,以至于仆人们每日直忙到深夜还在铺了厚厚地毯的走廊和楼梯上穿梭。也正是因此,海因茨总是能避免被海伦娜单独抓住也不算奇怪了。
可越是这样,越是无法阻止海伦娜好奇的观察,而且马尔沃斯上校的神采飞扬和海因茨的沉默内敛实在形成鲜明对比,根本不难看出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海因茨的存在感特别低,虽然言谈举止都很正常,但就是好像失去了曾经的某种“气场”,想到那天舞会散场后的清冷落寞,海伦娜对他的气愤之情渐渐变得有点矛盾。
说起来,无论范小予还是海伦娜,都自认不是那种有很多闲心,又正好爱八卦的人(就像查理和他亲爱的母亲那样),但却对海因茨的一直保持着额外的兴趣,大概是因为范小予自己就有一位哥哥,所以不由得把对自家哥哥的情感投射到海因茨身上;还因为她对海因茨的性格有种来自于直觉的特别了解——这家伙就像他的外表一样一丝不苟,律己甚严,会为了任何理由选择成全别人、克制自己。一般来说,这种性格的人很难获得真爱,偏偏海伦娜就是忍不住要在意他的幸福。
…………好吧,还有一部分原因,越是这样有强烈自制力的人,越是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他那循规蹈矩、严防死守的理智外壳……这可能算得上是一种心理上的恶趣味,但这又绝对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当然,姻缘这回事很有些命运的味道,或许海因茨最后会毫无波澜的顺利回国,到了不得不结婚的年龄,从那些爱慕他的姑娘中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当地闺秀,养育子女、继承家族责任……过完一个普鲁士佬最刻板无趣的一生……
想到这里,海伦娜联想到另一位跟海因茨多少都有些相似的绅士,不由得转过头来打量他。
这时候,圣诞节已经过去了三天,海伦娜原本站在书房的长窗前,手里捧了一本书,目光却飘向窗外,而菲茨威廉虽然坐在书桌前,却什么也没有干。事实上,海伦娜出了多久的神,菲茨威廉就尽情的欣赏了她多久。
所以当海伦娜突然转头时,菲茨威廉还来不及收起眼中深藏的笑意和满足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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