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范围内,食文化的内涵是食物的开拓、精选,营养价值的利用和提高,烹调方法的改进。我国文化界结合我国的具体情况,把此概括而通俗的说为“色、香、味、形”倶全,对于高档次的名贵菜,往往如此誉称。但是,这却遗漏了更有我国独特性的民间食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给食品取一个耐人寻味的好名字。
千万普通群众过去生活水平低下,粗茶淡饭能吃饱,已不容易,难有享受“色、香、味、形”倶全的贵人的口福。他们对来之不易的粗茶淡饭,有性命相依的深切感情。天长日久,对曰常一些食品创作了极有兴味的名字。显著的特点就是把语言文学因素汇入,也与思维智力的陶冶结合起来。也就是纯增加了一个文化品位,高了一个不花钱而大有智益的档次。
虽然从来没有什么论著指出此点,但它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证明就是各地方言有一大批趣巧的食品称名。而词典的编者都回避解释为什么这样称名,或者虽有解释,却并不正确。这又说明,那些名字的原因已经失传,因而连方言专家都莫名其妙了。
现在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食文化自然加强了对高贵的“色、香、味、形”倶全的追求,但是,民间食文化的取名的艺术是我国特有的,仍然值得继承和发扬。这类趣名自然又是汉字文化内涵的一种体现,要通过语言研究来揭示。
本书前篇文章《谐音趣难词误人又悟人》,实际也就是食文化中趣名的例子,本文再引录一些方言词典著录的名称,对词典回避的名义解释做补白,从分析与欣赏来为民间食文化的取名艺术做实例证明。
例一,寡妇面、阳春面。
陈刚《北京方言词典》:“寡妇面:无菜无肉的汤面。即阳春面。”
刘丹青《南京方言词典》:“阳春面:饮食行业对不加任何菜的汤面的叫法,一般人叫‘单面’或‘光头面’。”
许宝华、陶寰《上海方言词典》:“阳春面:不带浇头的面条。”
例二,飞浇面。
叶祥苓《苏州方言词典》:“阳春面=光面:没有任何菜肴作浇头的面。面馆里的堂倌还有把阳春面称为飞浇面的。因为堂馆叫响堂,要把顾客需要的食品高声叫喊,通知厨房,如果喊‘四碗阳春面’,怕顾客难为情,于是改喊‘四碗飞浇’,浇头已经飞去,自然是阳春面了。”
例三,光棍儿面。
陈刚《北京方言词典》:“光棍儿面:没有菜码的拌面条。”
北京方言的“寡妇面”与“光棍儿面”恰好配为有趣的一对。但词典偏偏对人们很想要知道的原因不作解释,因为编者也不知道了。与米面等“主食”对言,菜和肉都叫“副食”。没有菜和肉就是“寡副”。把“副”谐音为“妇”,“寡副”就成为“寡妇”了。没有菜码的拌面条,就是光有面条,而面条如棍,于是把“光(是)棍儿”的意思,再用可以趣意歧解为指人的“光棍儿”来说。
“单面”或“光头面”的名字,都平实而言,容易理解;文雅的“阳春面”也是难知原因,因而词典又都避言了。说穿了,就是指“纯(一)样面”或“纯面(一)样”的如实意思。“春”与“纯”,“阳”“样”谐音。把“纯样面”、“纯面样”再倒序,成为“阳春面”。知道了曲折,也很简单;不知道时,却也颇费思索。正因为简单而没有想到,才给人一种有益的经验:许多被认为很难的事,其实是极简单的。
没有菜肴的面是旧时穷苦人的家常饭,用自己的巧智起个趣名,自我欣赏,填补物质享受的空缺,表现了不被困难屈服而消沉的生活情趣。
例四,师姑偷和尚。
《南京方言词典》:“师姑偷和尚:俗指水面筋包肉馅做成的菜,有外素内荤的意思。”
这个菜名十分奇特有趣。面筋在外为素,肉在内为荤。师姑与和尚是戒淫的而偷行其事,也是口是心非,表里相反的外素内荤。但,口讲礼义廉耻而男奸女淫的,各个阶层、各个职业都有,就是道姑偷道士,也都是外素内荤,为什么特别的要以师姑偷和尚为说呢?这其中必有特殊原因,词典应解释而未,又是避难;编纂词典的方言专家都不知,也就是吃此菜、说此名的南京人都不知所以然了。此菜名如同一则谜语,“师姑偷和尚”是谜底广水面筋包肉馅”是谜面。知道了谜底,还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这样猜?
面筋是蒸熟后的成品名,未蒸时是稠糊状。把肉馅放入,四周粘上糊汁,蒸熟后就被四箍在内。南京话,“四”与“师”同音异调,“箍”与“姑”同音同调,这就是“师姑”的来历。肉上是面筋,就是肉“荷上”面筋,而“荷上”与“和尚”恰恰又同音同调。“偷”却由把肉“投入”面筋义来谐音。“投(肉入面筋汁)而四箍荷上(面筋)”的操作方法,经过谐音和倒序,变语言魔术成为“师姑偷和尚”的奇异菜名。一边品尝菜味,一边琢磨名字的文心:面筋与肉,哪个指师姑,哪个指和尚呢?而这恰好钻了牛角尖,是说不出个道理的。因为如同六朝以来流行的“风人体”诗歌一样,也是与实际事理无关的。面筋和肉,师姑与和尚,两组事物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共同性,全靠谐音作“红娘”来穿针引线,经牵强附会而捆绑成为夫妻。大有谑浪和智趣。
例五,油炸鬼儿。
鲍士杰《杭州方言词典》:“油炸鬼儿=油条:民间传说,岳飞被奸臣害死后,杭人痛恨秦桧,用面人儿油炸之,呼为‘油炸桧’,‘鬼’、‘桧’音近,以后油条就叫油炸鬼儿。”
如果真的是这个原因的话,那宋代就应有这个名字而且有相应的记载,可是它只见于近代。所以,实在是近代的趣味附会说法。这种类型的词语解释,语言学中专门叫“流俗词源”或“民间词源”。实际的情况是“鬼”由“贵”谐音:油炸食品比一般面食价贵。
例六,沃面;懊恼面。
《杭州方言词典》:“沃面:多指光面或放上一些青菜或咸菜的汤面。”“懊恼面:对沃面的诙谐说法。”
“沃”之义为水多,即“土地肥沃”的“沃”。词中指“汤”。吃汤面,要从汤中把面“捞”出。“捞”,近音谐音为“恼”,杭州话“沃”与“懊”同音同调谐音。于是合成“懊恼”的趣味说法。
例七,神仙菜。
梁德曼、黄尚军《成都方言词典》:“神仙菜:旧时富豪人家在餐馆大宴宾客后,剩下的残羹冷菜,被餐馆收集起来,混在一起又卖给穷苦人家。这种菜俗称神仙菜,其中不乏美味佳肴。”
“神仙”谐音双关“剩、嫌”。对富人来说是剩余、嫌弃之物,对穷苦人家来说,犹如神仙之菜。其中包含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对比感叹。
例八,神仙汤。
许宝华、陶寰《上海方言词典》酱油汤=神仙汤:只放酱油和其他调味品的汤。”
“神仙”由“成鲜”同音同调谐音。没有菜肴,只是简单的有一点鲜味。穷苦人满意之下,再顺势说为“神仙汤”,自找乐趣。
例九,青龙白虎汤。
《汉语大词典》“白虎”条:“豆腐的别名。”引例清代赵翼《儒餐》诗:“儒餐自有穷奢处,白虎青龙一口吞。”自注:“俗以豆腐青菜为青龙白虎汤。”但没有解释为什么把豆腐能叫白虎。是从豆腐颜色“白乎乎”谐音成“白虎”的。青菜弄汤,谐音成“青龙汤”。古代穷书生把常吃的青菜豆腐汤,叫“青龙白虎汤”,自找清贫生活的乐趣。
《本草纲目》言,中药用的石灰、西瓜,都也叫“白虎”,但也未说原因。也就是从石灰颜色“白乎乎”、西瓜清热“败火”来谐音的(方言或“败火”与“白虎”同音)。
例十,鸡化凤。
《广州方言词典》:“鸡化凤:菜肴名。以豆腐和鱼做成。”但是,豆腐和鱼,与鸡或凤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词典避难没有解释,也没有说烹制方法及做成的菜肴的形态等特点,很难揣摩为什么怎样取名。可以猜测的是,豆腐白色,可以用“粉”来说,是否由“粉”谐音成“凤”的呢?
例十一,老鼠扒泥。
詹伯慧、陈晓锦《东莞方言词典》:“老鼠扒泥:一种食品,把切成不规则颗粒状的番薯煮至将熟,然后放糖和糯米粉,有的还打个蛋花,使熟后如老鼠洞口扒成的泥团。”
蛋花熟后虽可如泥团,但既无鼠,也无鼠洞呀,为什么偏说“老鼠”呢?词典编者对此却不作理会了。“鼠”谐音同音异调的“薯”。而“老”谐音同音异调的“捞”,东莞话“捞”的意思是:搅拌;混合。捞薯:把薯块与米粉搅拌混合均匀,“捞薯”摇身一变成了“老鼠”。
例十二,老鼠仔。
白婉如《广州方言词典》:“老鼠仔:整条萝卜腌咸后压扁,作为小菜,口感很爽脆。”
萝卜体圆,或勉强可说如鼠,压扁则一点也不像了。爽脆的口感与吃鼠肉大不相同。附会的唯一可能,是从制作方法生发;恰是如此。腌咸要用盐水和酱,正与“卤”法同。“老”、“卤”同音同调。这是说处置方法,“处”、“鼠”同音异调。“仔”与“之”同音同调,与“置”、“治”同音异调。由“卤处之(置、治)”谐音成“老鼠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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