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后退了两步,目色空洞,勉强带笑:“别开玩笑了,快去洗澡吧。”转身要走。心却疼得丝丝扯痛,孩子,爱情最美的见证,偏偏在我和他之间,却不能有。
他扯住我的胳膊,看向我的眼底深处,坚定说道:“我是认真的。”这句动听的话加上他坚毅的表情,我的心怦然一动。
只是在我固执的头脑里,未婚生子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毫无商量的余地。我的教育,我的道德,都义无返顾地告诉我,绝不可以。我挣脱他的手,转移着话题:“不知道南瓜要多久才能发芽。”转身往屋里走去。
“赵小薇。”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语气有些清冷:“你不愿意是吗?”
我当然不愿意。我心里呐喊着。却又不想惹他生气,尤其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在他已经斑驳的心上再添一道阴影。努力挤出一个淡然的微笑:“再说吧。”
我推脱的语气似乎有些刺伤他,一步上前抓着我,有些伤感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和我一直在一起?”
我没打算和你在一起?我的心,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曾了解,我有些冤枉地扯痛,语气也硬邦邦的:“这是两码事。我是否愿意一辈子守着你,你要是还不明白,就白费了我这么多心思。”说着,眼睛泛起了雾气。
他看着我凄凉的神色,略微想了想,方才的薄怒消了些,疑惑地看着我:“既然不是,你为什么不愿意?”
“我们要孩子,就要给孩子负责,如果不能给他个完整的家庭,不是在害他吗?”我说得很挣扎。不知道怎么措辞才能不伤他,可是这个道理不是很浅显吗?血淋淋的事实:我和他是游离于道德之外的关系,我这辈子纵然可以豁出去,但是一个非婚生的孩子,要受多大的争议?他又该承受多少本不需要的痛苦?
他轻轻揽起我,语气低沉,却很坚定:“你是他母亲,我是他父亲,怎么会不完整?有我在,什么都不会少。至于那些闲言碎语,算什么?”他的语气有种破釜沉舟的魄力,似乎一切在他那里都不足畏惧。我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刚才还满腹理所当然的理论,他的一句沉声温语,就如拉起了一堵厚厚的围墙,将世俗烦扰划在了墙的外头。
我依偎在他怀里,想着心事,低语问道:“可以吗?”
他把我搂得紧了些:“没什么不可以。”下巴揉上我的头顶:“小薇,我真的很想要个孩子,你和我的孩子。”他有丝憧憬的渴望,我竟不舍得再说拒绝的话。
当暗夜的缠绵旖旎褪去后,我一个人守在偌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都能听到心跳的回声。我的不忍心拒绝,并不代表心甘情愿。这件事已经彻底触及我的底线,他在我身边时,我可以不在乎所有的非议,可是他毕竟还有另一个围城要顾及,我和孩子,又该如何承受世人的蜚短流长?
我的孩子,将来像徐硕那么委曲求全?还是像周亦那么痛苦难眠?不!我心里呐喊着,如果我的孩子那么痛苦,我何必把他生出来?可是以我的身份,我的孩子怎么能阳光健康?
我有些害怕,想到孩子的未来,就有种喘息不来的压抑。忙去药店买了盒紧急避孕药。想了想,又买了盒短效的。脑子一片混乱,没有想好怎么做。先权且逃避着再定夺吧。
去看艾云,她身体好了很多,气色也红润了些。床头的各种补品已经堆得像小山似的。
“林育诚很用心啊。这么多补品,可以开店了。”我借打趣劝慰艾云。该释怀的,也是时候释怀了。
“看着就烦,一堆没法吃的东西。”艾云挥挥手,“你要你拿走。”燕窝蜂浆的,虽然补,却不贴心,也很难吃得胃里熨帖。
“男人本来就粗心。”我不觉帮林育诚说着好话,目光却被床头一束粉色的百合锁住了眼球:“林育诚怎么这么浪漫了?”
艾云有些沉郁地垂下头:“不是他送的。”
不是他,那是谁?康远?我一下子蹦起来:“他要做什么?别说他还想着追你。”
“追什么?我都这样了。”艾云叹口气,“不过和林育诚那块破铜烂铁比起来,康远简直是美玉了。”
看着艾云的惆怅,我也有些惋惜。只是往事不可追,再美的人,再纯的情,都交付了光阴的故事,祭奠了已逝的青春,没法从头来过。看着百合,我嘀咕着:“那他这是想做什么?”
艾云没有吭声。看着她迷离的神色,我隐隐有些担心。她被林育诚伤得不浅,从心到身,几乎体无完肤。如果康远真的动了心思,只怕艾云无法不动容。可是康远是什么意思?纵然曾经沧海,然而面对红尘弱水,他还真的只取这一瓢?我有点难以置信。
不由问向艾云:“你和林育诚,只是赌气吧?”
“不知道。”艾云抱膝而坐,“我真的心如死灰,看着他就觉得脏,我找不到一点儿优点,全是恨得牙痒痒。”我说不出话来。
子越的心情,似乎渐渐有些好转。比先前平静了些。也许是时间在作用,也许是他心中有了对生命的期冀。只是面对他的这份平静,我只能惭愧不已。
吭哧别扭地看了一礼拜交规去考试,居然考了九十五分,过了。不由得喜出望外,忍不住就给子越发了条短信:“我过了。”发完后半天没收到回复,有些失落。这种考试,对人家来说就是小儿科吧,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也就我这个笨蛋喜出望外。
自己溜达着去大世界商场逛了逛,最近各种护肤品都快用完了,便在一层的化妆品区域来回地看着。却是反复看了试了一个多小时,被各个导购小姐拽着试用了很多小样,结果换来了满肚子纠结。护肤品,就怕比。就如保湿系列的,价位不同,保湿效果差别好大。有的三分钟就没感觉了,有的半个多小时还锁水如初。但是品种繁多,加之大世界的导购实在太热情了,不待你说话就强往手上涂试用装让你看效果,我几乎招架不住。
正纠结着,电话响了。子越的专用铃声,我接起来。他的声音有丝轻快:“考试过了?晚上给你庆祝庆祝。”
他轻快的语气让我有些动容,自从他父亲过世,很久没有听他这么轻松了:“不用,今天也累了,等我拿到驾照一并庆祝。”
“在做什么?”他柔声问道。
“逛商场。”看着满眼的护肤品就纠结,“发愁。”
“愁什么?买就得了。”他不以为然,转而问道,“有没有想要的奖励,告诉我。”
我忽然想捉弄他一下:“告诉你就给买吗?”
“当然。”他应着。
“帮我买瓶保湿的润肤露吧,京北大世界的。”我几乎是憋着笑说出来的。
他一愣,咬牙道:“赵小薇,过分了啊。”
“逗你玩的。”我哈哈笑着挂了电话。他一个大男人被一群小姑娘围着介绍化妆品,想想都要笑。也不过是自己逗乐开心罢了。
又逛了一会儿,我已经被各个专柜的美女忽悠晕了,索性什么也没买回到家。
天刚黑,他回来了,把一个纸袋扔到我面前,黑着脸:“给你。”
我打开一看,愣在那儿,两瓶植物保湿精粹。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禁颤声:“你买的?”
他抽抽嘴角,瞪了我一眼:“不是我还有谁?”
我的心中,顿时如金秋麦浪翻滚般起伏不已,抬眸看着他,眼圈早已红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嘀咕着:“不像话,居然还要给我涂着试效果。”
这句却又让我忍俊不禁:“那你试了吗?”
他睨了我一眼没有吭声。
那顿晚饭,吃得特别开心。有人分享的快乐,原来可以加倍。我开心道:“我们要不要喝点红酒?”
他平平来了句:“喝什么?封山育林。”我的脸忽地涨得绯红。他把这句话都能说得这么坦然,心理素质够过硬。细细想来,他好像这周的应酬是都没喝酒。我的心,忽然又慌了,甚至饭后偷偷去服那粒药的时候,都觉得格外沉重。
睡前把脸洗干净,正要涂抹护肤品,他幽幽来了句:“用新的吧,植物的,对孩子好。”
我心里一紧,说不上的滋味。有感动,其实他满可以随便来一瓶,可他真的是用心挑的,只有听过导购的忽悠,才会知道植物的比化学的残留少;也有愧疚,他那么殷切地盼着那个孩子。
看着我将新的润肤露拍上,他唇际一勾,浅笑着看我。
忽然他嘀咕着:“手怎么这么痒?是不是过敏了?”看来他还是没强过导购小姑娘,我心里一乐。他拉开床头柜:“抗过敏那个药膏是在这儿吧?”
我忽然反应过来,心悬了起来,急忙起身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从床头柜拿出那盒避孕药,冷冷看着我,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这是什么?”
方才满室的温情瞬间弥散,一丝寒凉从脚底漫上,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愧疚地看着他。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从化妆台的凳子上拽起来,用力搡到化妆台上,低吼着:“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眸子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受伤,掺着几许愤怒。
我的腰被磕到化妆台的边沿上,有些生疼得咧嘴,心中生出几许怨气,为什么?还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我这辈子就罢了,难道要个鲜活的生命也一辈子见不得光?我倔强地看着他,低声道:“生下他,反而是害了他。他一辈子,都会埋怨我们。”
他像被什么狠狠地击了一下,神色一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盯着我看了许久,唇际一勾,冷笑着:“好,很好,原来在你眼里,我根本不配让你生孩子。”
不再看我,转身向门口走去。我有些慌张,追过去:“不是那个意思——”他冷冷打断我的话,语气清寒:“赵小薇,你的聪明,都用来对付我了吗?”转身进了书房。我紧随过去,门锁上了。我伸出手叩了几下,没有动静。我无力地滑坐在了门口的脚垫上。
我真的伤了他吗?有没有孩子,我对他的感情,难道他还不明白?非得用孩子去证明?可为了这个证明,要让多少人陷入痛苦?我和他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他的家庭,知道了这个孩子会怎么办?我的家人,又会什么反应?我不敢想象。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双手抱膝坐在他书房门口,我的不坦白,只是不想伤害他。可最后,还是伤了。
那夜,我和他隔着一道门,他在里面我不知道是什么样,我在门口泪落如雨地坐着。
直到天色微明,门锁转动,我忙站起身来,有些眩晕地晃着,他推门出来,一脸憔悴。看到眼睛红肿的我守在门口,怔了怔,目光从我身上掠过,转身回卧室换了衣服出门。
我跟在他身后,想说什么却找不到插话的孔隙,只呆呆地目送着他离去。
连着几天,子越没有再回来。我发的短信,好像被屏蔽了般泥牛入海。想打电话,却又怕听到他的声音更加慌乱,心里七上八下没个主意。
每天约车、学车,不过我的手脚配合能力实在是差得很,加之教练脾气急躁,每天挨训惹骂成了家常便饭。我有个怪癖,每次开车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特别喜欢转方向盘。电视里经常看到的情节,开车遇险,神人们往往飞打方向盘,一个漂亮的悬弧,车子稳稳地危为安。
却在开车的第一天就被教练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你这么开车的吗?速度那么快还打方向盘,不想要命了?”
我很委屈地看着教练:“那怎么办?”
“刹车!脚丫子下面那么大的刹车板你看不见——”巴拉巴拉一顿好骂。只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人类的外表,蠢驴的脑子才作罢。
委屈不堪与其他学员交流了下,大抵都是如此,有的还和教练发生过口角。这么一对比,我的心才稍微缓和些。
一晃五六天过去,院子里的南瓜都发芽了,子越还是憋着气不回家也不理我。我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真的因爱成怒要放手?还只是气性大?还是有别的事?
揣测度量着怎么找他,却接到了徐硕的电话:“周亦回来了。我们去找你吃个饭吧?”
周亦,这个名字如春风拂过嫩叶的芽,让我的心有种融融的滋味。与他相别不过一个多月,却似乎山中千年。只是经历了太多,我有些犹豫:“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连哥们儿也信不过了?”徐硕有些不悦,“周亦以后不常在北京了,找你最后吃顿饭聊聊天还磨磨唧唧的。”
我有几分惭愧,确实是世事让我变得防备起来,但他俩,一个正人君子,一个救我水火,我没理由不信任他们,多嘴又问了句:“只有你和他吧?”
徐硕叹了口气,笃声道:“是,只有我和他,去怀柔找大小姐你,而且是中午,放心了吧?”
我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经历有时会让人变成惊弓之鸟啊。换了件带袖的浅蓝色长裙,衬得皮肤很白皙。徐硕定了饭店把我接走。
“周亦呢?”我问着。
“饭店等着呢。这不是为了你安全么。”徐硕睨了我一眼笑道。
“安全?”我一愣。
“万一你的冯总在家,还不得老虎发威?”徐硕笑得夸张,“你现在都快成了圈内的传奇人物了。纷纷八卦你是怎么做到让冯总片叶不沾身的,哦,对了,现在连酒都不沾了,彻底从良啊。”
“你也不怕贫掉了舌头。”我白了徐硕一眼,却有点怯怯,“圈内?很多人知道吗?”
徐硕朗声大笑:“知道你胆子怂,逗你玩。就几个知道内情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我气得狠狠捶向徐硕。也到地方了。跟着徐硕走进饭店包间。周亦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和他四目相对,我听到了自己的心安之若素的声音,竟无波澜。他依旧是清朗儒雅,只是眉间眼底,一丝淡淡的忧郁,看着我轻声问道:“小薇,别来无恙?”
一句别来无恙,也只有周亦问得出。我点点头,微笑应着:“我很好,你呢?”
“还好。”他看着我,眼神不曾放开。
徐硕推着我俩:“快入座吃饭。酸什么呢。”
周亦收起目光,款款落座。一个大桌,只我们三人,清冷得有些寥落。不知怎地,我心中生出一丝伤感。去年我生日时,还是四人谈笑畅语,如今,却只剩下三个。
“你父亲的身体,没事吧?”我问着。上次听说为了周川周亦内斗的事,老周总都犯病住院了。
“做了个支架。现在没事了。”周亦答道,“父亲决定把北京的分公司注销了。只留海淀那个经销处。”
周亦的话如一声闷雷惊过,我有些愣怔:“注销?”当年多么辛苦挤进北京这个市场,如今就这么注销了?
周亦露出一丝苦笑:“家宅宁,比公司盈利重要。”又补了句,“父亲的原话。”
我咀嚼着这三个字“家宅宁”。是啊,周家两兄弟已经斗到了豁出脸面豁出性命的地步,也都是北京这个分公司惹的祸。
“那你和周川怎么办?”
“周川回了X市的总公司,我去了外地的另一个子公司。”周亦啜了一口茶,神色萧索,“以后,来北京就少了。”
我有些忿忿:“周川做出这样的事还能回总公司?”老周总也太偏心了吧。周川的阴狠毒辣,居然还能回到总公司,不就是意味着要接班吗?
“早晚的事。”周亦唇际一勾,扯出个淡淡的微笑:“不过现在也不错,我在的子公司规模也不小。”
“傻瓜,人家是子公司,独立法人的,别担心了。”徐硕喝了口茶悠悠道。
子公司倒是权力更大些,独立法人,资金自由。周亦的权限也更大了。可是与周川相比,还是略逊一筹。我理解不了老周总的想法:难道周亦的能干抵不过周川这个嫡出的身份?还是周妈妈的温柔善良,是周川最大的保护伞?
不过看看徐硕,这种情况似乎很普遍。徐家现在老徐总做了太上皇,徐总就是亲政的一把手,而徐硕才刚刚入围核心的部门。日后的风生水起,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想不明白。
看我冥思苦想的纠结样,徐硕笑道:“别琢磨了,周亦这一走,以后就不能想见就见了。今儿还不赶紧把想说的说了,想骂的骂了,过这村可没这店。”
徐硕的话让气氛为之轻松,三人拿起筷子,边吃边聊着。徐硕和周亦喝着酒,徐硕嚷着醉了也不过找个代驾,一定要尽兴的。我谈酒色变,只拿果汁喝着。
他二人酒兴至酣,聊着从认识到现在,离愁别绪渐渐地袭上了每个人心头,徐硕叹着:“我和周川打小认识,可现在,反倒快反目成仇了。人的缘分,真他妈怪。”徐硕现在和周亦走得倒是很近。
“那你怎么认准和小薇的缘分的?”周亦笑问。
“她呀,”徐硕白了我一眼,“找不出比她更没心眼更傻的,稀缺啊。”说着深看了我一眼,语气有丝动容,“薇,当初你知道让我算计了还继续咬牙帮我,我就认定你是个能一辈子交的朋友。”举起酒杯冲我一顿,全喝了下去。
我盈盈笑着看他,也抿了口果汁。徐硕大着舌头问周亦:“别说我,你看上人家哪儿了?我看一般嘛,要哪儿没哪儿的。”话没说完我举起筷子敲了他一记。
周亦看着我浅浅一笑,许久,才悠悠开口:“第一次震动,是她酒后的眼泪,第一次感动,是她帮我重摆了照片,第一次心动,是她冲了我最爱的铁观音。”本来平常的事,被周亦用种回忆断肠的语调说出来,我自己都不觉怔忡了。
徐硕拍拍周亦的肩:“哥们儿,你太有才了。”一句话把周亦的深情叙述拽回了调侃的语调,我方才轻松一笑。
聊了一会儿,徐硕跑到阳台上去抽烟,屋里只剩我和周亦。他已有几分醉意,像回忆往事似的一边看着我,一边叙说着和我认识的点滴。我有些惊讶,从不知道,一个人能把这么琐碎的事情都记住,也没有料到,不甚言辞的周亦,能像电影回放似的,将往事历历细数。
看着我有些仓惶的表情,周亦笑道:“说完了,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有些动容。因为懂得,所以珍惜。他对我们的记忆,历历在目,一如我对子越的记忆,丝丝入骨。
半晌,我不知该说什么,只道:“以后,一定会有个很美、很好的女孩子走到你心里的。”他勾唇笑笑:“可惜不是你。”
我的心一突,转移着话题:“公司的事,你继续努力吧。”他和周川的争斗,不知道算是结束还是个新的开始,但是从老周总的态度来看,我有些为周亦担心,不觉劝道:“有的事,既然你父亲有了定夺,可能争取也没用,也许还会惹更大的麻烦。”
周亦看着我若有所思,顿声道:“你,知道我在争取?”
我点点头,他的争取,我一直看得到,从张萌事件、并购酒厂、争取贷款、人事改革……包括最后的第二轮张萌事件,只有我和他,忍不住问道:“张萌的家人,这次彻底安顿好了吧?”
周亦眸中笑意绽开:“原来,你一直知道。”转而问,“你怎么知道的?”
“第一次安抚张萌家属,我问你怎么做的,你笑而不答,以你的风格,一定是留了以后的伏笔。只是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我看看周亦又道,“直到网上又起风浪,我想,可能是你留的伏笔起了作用吧。”
周亦看我的神色有几分赞许:“小薇,我知道你聪明,但是你揣度人心思的能力还是超过了我的想象。”转而黯然,“你这种丝丝入扣,在我刚入公司时,是很大的支持,所以公司的事情,我也愿意同你说。可惜,最终还是不能一直留住你。”
我浅淡一笑,说不上什么揣度心思。其实分辨一件事情,有时也简单。看最后得利者是谁,不见得次次都是渔翁,也有处心积虑者。就如张萌的家属第二次闹事,得利的是周亦,其中的原因就可见一斑了。
周亦的善谋,我不是第一次见识。从最初的惊讶,到后来的习惯,我不觉震动。何况,他的这份谋略,只用于商场,并没用于我。但是朋友一场,最后提醒他也是应该的。
周亦轻轻啜了口茶:“有的事,也不是自己想放手就能放。”
我一阵惆怅,说不出话。徐硕走进来:“还聊得热乎呢?”
几人又调笑几句,时间也不早了,我笑着:“再不走连晚饭也一块儿吃了。”方才作罢。
出了饭店,徐硕低声打趣我:“你也不送个临别礼物给人家。留个念想。”
我瞪了徐硕一眼,转手将身旁的柳条折了一枝下来,走前几步赶上周亦:“送你的。临别礼物。”
周亦的一脸怅惘,忽然化开,转成了与微风拂面相称的柔和,他临风浅浅一笑,接过我的柳条,沉声动情说道:“谢谢,小薇。”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博古通今的周亦,一定懂得。
徐硕抽着凉气:“小薇,你也太抠了,啧啧。”
周亦看着徐硕,一声叹息:“这是最好的礼物。”我白了徐硕一眼:“学着点。”
周亦定定了看了我片刻,转身上了车。徐硕低声道:“你知道他的子公司在哪儿吗?”接着说了个地名,深看向我:“他比你还傻。”转身也上了车。
我看着车行远去,挥了挥手,心里不是滋味,徐硕说的那个地名,是我故乡的省会。
对周亦,有着特殊的情感,不是爱情,却又比友情深一些。回想和他一起的时光,有着轻松的快乐,也被他牵着,体验了一回商场的跌宕起伏,瞬息万变。
周亦就这样走出了我的世界,有时梦回,也会想起:一语鸱吻谶,一曲牡丹亭,一首别离歌,都如一幅江南水墨晕开至淡去,付与了光阴的流水昔年。
送走了周亦徐硕,我心里的感伤寸寸袭来。忽然有种落泪的冲动。原来再美的景,再好的人,也总有惜别的那一天。能陪伴我们终身的,除了父母,还有谁?
我的脑海里迫切地浮现出子越的身影。今生想走到终老的人,也只有他。与子越九曲十八弯走到了今天,难道就因为我不愿意要孩子就再次分道扬镳?我的心扯痛起来,不要!
以前总是我懦弱,我被动,等着他主动哄我。这次我可不可以撒个赖,去磨磨他?不管那么多了,甩开面子自尊什么的,直接给他打了个电话。响了几声,他接起来,有些鼻音:“怎么了?”
“你在哪儿?我想见你。”我的声音微微颤着。
“公司。”他有些疑惑,“你没事吧?”
“没有,”我平息了下语气:“我想去接你回家。”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我静静等着他的回答。半晌,传来了一声“好”。语气温柔。
我挂了电话,奢侈地打了辆车奔到顺义。已经四点多了,坐公交肯定赶不及。到了门口,门卫打电话确认了一下,把我放了进去。
熟悉的办公楼,我抑制不住扑通的心跳。曾经我看到这座楼就害怕到不敢迈步子进去是因为他,后来愧疚害怕人指点不敢进去也是因为他,如今心如脱兔急切想冲进去还是因为他。
跑进了办公楼,路过原来的办公室瞟了一眼,里面人很多,都在低头忙碌着。我没敢久看,匆忙掠过步子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随着他“进来”我推门进去。
屋里李秘书正和他说着什么事,他看到我冲李秘书一挥手:“待会儿再说。”
李秘书立即识趣地出去,冲我点头一笑。
几天不见,他神色如旧,只是有些疲惫,脸色泛青。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他的冷静把我刚才的一腔激动瞬间凝结了,我变成了蚊子哼哼:“你还在生气啊?”
他点了一支烟,靠着窗子,唇际微挑看着我,还是没说话。
“你不要生气了。我们只是,没有谈好,以后可以慢慢谈。你生气不回家,也不回短信,这是闹什么嘛。”我双手叠着,有些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闹什么?”他眉间几丝戏谑,“我闹?”
我手足无措起来,不由放了狠话:“你要是想自己安静几天,或者干脆要分手,我都同意。”
他冷冷出了句:“承认错误是这个态度?”
我一愣,眼泪忽地冒了出来,原来冷了这么久,是要我承认错误?我凭什么就错了?我抹着眼泪,怨气不小:“我哪错了?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才没告诉你,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就发脾气,不理人,还逼着我承认错误。你不讲道理,你蛮横强硬,你心胸狭窄,你颠倒是非——”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就是觉得百般委屈。也不知道怎么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第一次在他面前一顿数落,声音不大,只是嘟囔,眼泪也越滚越多。
看着我的眼泪滑落,他一愣,走到我身边,揉着我头发,有丝无奈:“怎么倒全是我的错?”
他的动作轻柔,让我的埋怨忽然像开了闸的洪水止不住,眼泪更汹涌:“就是你错,你错得离谱。你明知道我对你的心,还冤枉我,冤枉了我就不敢回家,还拿腔捏调地装生气,扮冷酷——”我当时估计是脑子短路或者偶像剧女主角附体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完全前言不搭后语,就是一通发泄。
他抽抽嘴角看着我貌似神经错乱地嘀咕,一把把我拥进怀里,叹口气:“真拿你没办法。”我毫不客气地把眼泪蹭到了他的衣服上,看着他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他扶着我的肩,眉眼都展开:“又哭又笑,学会闹腾了?”
我咬咬嘴唇,看着他试探道:“不生气了吧?”
他有些无奈:“你现在学坏了,耍赖,没法生气。”看向我轻叹一声。
我嘿嘿地乐了。他咳嗽了两声,我一惊:“你怎么了?感冒了?”
他点点头:“这几天公司事情多。他们都在通宵赶进度。”
“那你呢?”我好奇,“以身作则?”
“我没那个气度?”他有些好笑,递给我一把钥匙,“去旁边会客室待会儿。”
我知道那个转角有个会客室,里面有书报,还有茶水,以前熟悉的。我便转身出门。却是迎头差点和小丽撞上,“小薇?”小丽惊喜出声。
我的惊喜和羞涩同时涌上,却也情不自禁挽上她的胳膊:“小丽,你还好吧?”
小丽抿唇一笑:“我挺好的。”大大咧咧的小丽也有这副小女儿的情态,我定睛一看,发现她小腹微微隆起,不由惊喜道:“你做妈妈啦?几个月了?”
“快四个月了。”小丽浅笑着,看着我有一丝诧异,“你怎么过来了?”
我的脸一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小丽看着我的神色,有些不敢确定地说着:“你还和冯总?”
我轻轻点头,现在我对于和他的关系,已经少了最初的羞耻,纵然还有丝不好意思,却能点头承认了。
小丽有些愣神,缓不过来劲来。我冲她一笑:“陪我待会儿吧,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小丽说要去把工作安顿一下,我便先去了会客室。不一会,她也过来了。看着我半天才回过神:“你居然一直跟着冯总——”
我没有解释,中间的分分合合,太多波折,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并没有多少。我转移着话题:“原来办公室的同事都还好吧?”
小丽应着:“都挺好的,没什么变化。原来咱两中间那个潘明辞职了,又来了个大美女王茉,那真是漂亮啊,啧啧,那身材,一米七都打不住,那相貌,眼睛一眨就放电,勾的几个部门的男同事魂都飞了。”小丽说起美女来神采飞扬,原来的八卦本色尽显。
听得我的心丝丝抽着,本来心就像个细目的筛子,过不了多少东西,听着小丽夸张的赞美,更是揪成一团,那么漂亮的可人摆在那,子越的心会不会飞了?我都恨不得去看一眼,到底有多美。便试探着:“真有这么美?带我偷偷看一眼呗。”
“你来晚啦,”小丽眉梢一挑,“元旦前就被开了。”
“美女还能被开?”我有些不可置信。
“我们也觉得怪呢,她能力还行,不算好也不差。就是——”小丽看了我一眼,有些迟疑地说道:“她挺喜欢往冯总屋里蹭,一说找冯总签字,她恨不得都代劳。不过试用期一到,就开了。听小道消息,是冯总亲自和人事经理说她不行的。”
我心里狠狠地欢喜了一把,眉梢眼角都舒展开了。小丽看着我的脸色变化,掩嘴轻笑:“瞧把你紧张的。”
我几分羞涩,低头道:“没有啦。”
小丽拉着我的手,恳切道:“咱们都认识多久了还不好意思?说句实在的,我觉得冯总现在和以前变化很大,脾气也没那么大了,听说应酬也不带女人了,小薇,这样也挺好。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
我咬咬嘴唇,轻叹一声:“先这样吧。以后的日子以后再说。”
小丽松口气:“你来了,今天冯总该早下班了吧,阿弥陀佛。”
我一愣,小丽笑着:“这几天赶进度,冯总下了班也不走,弄得我们也不好意思早走,一个个熬得跟熊猫似的。有个同事要等冯总先走他再走,争取表现,结果第二天告诉我们他候了一个通宵都没等到,怀疑冯总睡沙发了,害得他白天打盹儿。”
我的心仿若一丝清泉淌过,有舒心,也有丝冰痛。难怪会感冒,这么熬着自然受不了。
忽然小丽想起什么看向我,犹豫着说道:“子清结婚了你知道吗?”
子清,这个名字,竟有些遥远了。当小丽提起时,我竟恍若看着浩天云烟里的风筝,要细细牵扯记忆的丝线,才能把这个人拽回到眼前。他牵起的思绪,总有丝无奈的扯痛,对子清,我曾经刻意想去忘记,忘记那些血淋淋的过往。而直到此刻,当小丽提起,我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忘却。时间真是万能的钥匙,一切心锁都能解开吧。
我忽然觉得云淡风轻,满怀释然。由衷笑道:“那很好。他爱人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吧,听说是后来别人介绍的,有几个男同事和他还有联系,孩子都有了,估计年底就生了。”小丽看我不介意,说得也自如。
像一阵暖风倏然而至,我忽然觉得很多不堪的过往,都放下了。他如今已然安好,那我的过去,便终究不曾伤害他明天的阳光,我亦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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