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听着,等待他说下去。
“文姜是臣亲选进鸿胪院的。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在臣的印象中,他能道善言,颇有学识,家在谚都为官商,势力盛。本是前途大好。”
“可惜,他为色所惑,自毁前程?”
“不仅如此。臣当时下令严惩,一来因为他确实犯了大错,触了规矩;二来是因为其行为不端,轻重不分。且犯错后,毫无悔意,强词夺理,混淆事实。”
“文姜确实有错,但错的也不止他一人啊。我当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被他的态度给激恼,才说了那样的气话。”我趴在榻上,叹了口气,“人生于世,已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何必取人性命,或是毁人一生呢。”
他轻轻笑了:“皇族之人,有此悲天悯人的情怀......难得。”
“听起来像是讽刺?”
“没有。臣说的是没有,而不是,不敢。”
“谢程大人的诚心夸赞。未央只是不太明白,又不是什么大事,何故犯业?”
玄信沉吟道:“业......这倒像是夙神的信徒们常挂于嘴边的。以夙神的教论,可以推断出,子民们之所以不敢犯恶,时时督促自己行善,无非是出于自利。就像殿下方才所言,不作恶,因为没必要。无故为自己带来恶孽,并不是什么划算的生意。这仍然,是纯粹的利己之思啊。”
我说:“可我们北暝大陆普遍信仰的主神是天神释。释神的教义里,从没有业或缘之说,有的仅是道,天道。错便是错,仅在当下,影响的,也仅是你我的良知。”
玄信笑道:“兴许是程某没有说过,臣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天神信徒。臣的家乡比北暝任何一个国家,都更靠近西方大陆。所以在幼年时,接触过不少来自传说中西域的传教士,有信仰炽神的,也有信奉夙神的。臣听说,在那个战火连连的大陆中,生与死,欲望与绝望,杀戮与救赎,纵横交织。于是,他们的爱恨与信仰,也分外强烈。那时,臣对几种教派,几类思想,常常感到矛盾与困惑,并为自己无法如周围常人一般一心追随正统天神之道而痛苦过,如今......臣才彻底想明白:只要是适合自己的神明的指引,就是正确的。何况五神本在一界,无需彼此排斥,取长补短也可理解为道的一种。”
“你这理论倒是有意思。唯吾所信,是为真。未央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么?”我披上衣裳,掀开珠帘,缓步走出,坐到玄信对面,“你生在那个靠海的国家是缘,遇到那些传教士是缘,经历的事情,皆是缘。所以,最后拥有的,注定是现在的性情与想法。程大人,我可以这样替您理解么?”
“殿下,我现在不得不承认,在整个琉羽宫中,您是程某见过,最有灵性与悟性的女孩子。”他满目笑意,仿佛真是遇到了什么知己般。
“谢谢程大人,把我称为,一个女孩子。”我点点头,谢谢他此刻的“忽略礼数”。
他笑了笑,拎起矮桌旁烧开的铁壶,半跪起身,给我沏茶。
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程玄信沏茶的技艺,并不在我之下。
程玄信缓缓道:“就像殿下看到的,我这个人,怜悯之心不多,行事动机,利益当先。我相信,品行不正之人,留在身边只会是不定的危险,而若放其出去,又是个容易被遗忘的隐患。越是有权势与野心的人,反咬起来,便越是凶险可怕。也许您会说,在释神的国度,人心没那么坏。但程某不能冒险。”
“未央了解了。”我淡淡道。
安瞳是个毫无背景的女孩子,即使有错,但毕竟乖巧,又是被半哄半骗地出宫闯祸。但文姜不同,他家室不错,人也聪明,总有得势的一天。留在身边,心思不纯是祸害,逐出院去,不知将来会如何,也不定是个暗祸,还不如干脆借我的手除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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