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讲话的这位是须发花白,神情严肃得像是别人欠了他一屁股债跑路的老者。与这位老者并肩而行的中年男人,闻声先环顾左右无人窥探,这才小心地接口说道:
“宗正大人,莫非你与在下想得一样?”
老者抬手捋着下颌长须,说道:
“邙山之中虽传闻有高人隐居,亦听闻天妖巨魔隐身其间,那个黑山老妖不就是……”
闻声,中年男人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止住老者继续说下去,劝慰说道:
“宗正老大人,请您慎言哪!你我皆是无拳无勇之凡夫俗子,天下间神仙妖魔或有多在,我等何苦掺和进去,不如早归吧!”
“唉!说得也是啊!不如早归。”
陪都洛阳宫城留存下来的宫殿虽不及咸阳那般富丽堂皇,气势巍峨逼人,终归是都城级别的配置,该有的功能性建筑一应俱全。
那些觐见者沿着大殿高耸的台基阶梯一步步走上来时,透过这些象征皇权至上的建筑暗示作用,来访者的心理层面遭到威压,自然而然地生出对至高皇权的畏惧之心。昔日,在咸阳随同荆轲一同刺秦王的副手秦舞阳,那是号称十几岁就敢满街砍人的一代猛男,黑道扛把子级别的双花红棍,只是在大殿外面了风景,便被咸阳宫的气势吓得跟筛糠一样动弹不得。若非冷静的荆轲反应及时,设法托辞掩饰过去,只怕连图穷匕见的这个典故都不会有了。
等到荆轲事败身死,士兵们泄愤式的将这位仁兄砍死,秦武阳竟然全无反抗之力。由此可知,宏伟的建筑群对人心的震慑作用之大,绝不只是劳民伤财那么简单。
在国师普度慈航引荐下,前来洛阳觐见皇帝的公子胡亥,身着宽大曳地的黑袍,头戴着通天冠,重重黑纱蒙面,仅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要说胡亥的这副扮相,客气点称呼一声世外高人也讲得通,不过改行当杀手的话一样用不着换装了。
大秦帝国的宗室子弟都有证明其身份的玉碟,这种凭证是很难仿制的,因为玉料来源和懂得这门特殊篆刻工艺的匠人从来都只掌握在皇室手里,外人绝难探悉内情。
验过了胡亥出示的宗谱玉碟,接下来又询问了一些非宗室贵戚子弟不能知晓的宫闱隐秘之事,来人全部对答如流。至此,秦八十五世对公子胡亥的身份再无怀疑,略欠身说道:
“澜参见公子!”
胡亥这位隐遁千年的公子显得很是谦和,伸手搀扶仅是略作姿态的皇帝,说道:
“陛下不必多礼,吾此身已属修士,乃是出世之人,今日与陛下是主客之别,无须如此多礼。”
闻声,秦八十五世也顺势就坡下驴,他点头说道:
“……既是如此,您请坐。”
这时,盘算着双方的关系,皇帝有些吃不准该如何称呼公子胡亥,于是他转头询问侍立在侧的普度慈航,说道:
“国师,既然不论血缘,朕该如何称呼才能不失礼数?”
眼珠乱转的普度慈航干笑两声,说道:
“公子胡亥,今日人称黑山道长。”
闻声,皇帝点了一下头,他转向胡亥说道:
“哦,那不知黑山道长此来,有何事以教朕?”
双眼闪烁着逼人的锐利精光,胡亥沉声说道:
“敢问陛下,可是有意铲除乱党,平息四方的匪患?”
“不错,朕正有此意。”
虽然帝王之道要求喜怒不形于色,对下保持天心难测的高深姿态,不过天下人都晓得秦八十五世皇帝很想有所作为,扫平胡人和义军是他梦寐以求的。既然如此,皇帝也就没必要否则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当即给出了明确答复。
胡亥的笑声犹如用钢锉摩擦金属制品,音色干涩而生硬,一字一句地说道:
“善,贫道愿替陛下分忧,根除各地叛匪。”
修行者不欲沾惹凡俗因果,罕有那种为了贪图富贵卖身朝廷的异类份子。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得破功名利禄醇酒美人,而是天道对那些掌握了非人力所能抗衡的特殊人群,采取了极其严厉的歧视性政策。
如果是凡人动手杀人,充其量是替自己平添一笔孽债,纵然是杀戮了百万千万之多,所有因果也都要死后到了阴曹地府再行结算。
超出凡人范畴的修行者一旦出手屠戮凡人,那就得当心日后渡劫时来个五雷轰顶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九死一生不是开玩笑的。因而,修行者们对人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哪肯随便掺和进去。若非如此,普度慈航的国师之位又岂会数十年来稳如泰山?实在是因为真正有道行的高人隐士都不愿意蹚这一滩浑水,人间的富贵荣华于他们,实乃形同浮云一般虚幻不实,对此弃如敝屣也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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