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透过一双朦胧泪眼,泣不成声:“安王妃的意思,是我故意用这孩子来陷害明月郡主么——您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她一边说,一边珠泪滚滚,神色似是无尽凄惶和悲伤。
众人瞧见心头不免升起同情与怜悯,谢侧妃进府不久,立身未稳,她的全部指望就在这胎上,若能为太子殿下生下儿子,从今以后便会高枕无忧。哪怕与江小楼真有仇怨,她也绝不可能用自己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作为赌注。他们哪里会想到,谢瑜本就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除掉江小楼,她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更遑论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尤其这个孩子还属于太子……
太子目光阴冷:“明月郡主,你可知道谋害皇室是什么罪名?”
庆王妃刷白了脸,却是停止了腰杆:“太子殿下,明月是我的女儿,今天她到这里也是我领来的,但凡有任何的错处,冲着我来就是!”
太子冷笑一声:“庆王妃,我敬重您是长辈,可有些事情不知情就不要随便插手。瑜儿在入府之前就和江小楼多有龃龉,今日她借机报复是顺理成章。”
谢瑜泪流满面,声音却现出尖锐的锋芒:“江小楼,我们之间是有误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已经千方百计向你道歉,你口口声声既往不咎,一转脸竟然害死了我的孩子!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天下间竟然有你这样狠毒的女子!”
太子妃目光投向江小楼,神情若有所思。
江小楼目中现出极冷的笑:“谢侧妃,从前我看在谢伯父的份上,一直对你多有忍耐,可你却步步紧逼,毫无愧疚。至于谢大小姐,从前你处处为难谢瑜,今日却对她百般袒护,是指望着她提携你,就连良心都不要了?”
听江小楼毫不客气,谢月脸色一白:“江小楼,我跟你之间可没有仇怨,在谢家之时一直对你客客气气,为什么要恶言伤人?我可以对天发誓,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谎言,若有违誓,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众人都怔住,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居然说出如此恶毒的誓言,可见江小楼真是推倒谢瑜的人。
江小楼看了太子妃一眼,目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太子妃向她轻轻颔首,开口道:“殿下,我觉得明月郡主并不是这样的人,您且暂时息怒,我瞧太医似还有话要说——”
王太医素来德高望重,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杏林高手,也是太子府主人们的专用太医。此刻他闻听太子妃所言,目中一动,便立刻点头道:“太子殿下,您不必如此生气,这孩子还是不要为好。”
“你说什么——”谢瑜一怔,目中泫然欲泣,“太子殿下,您瞧太医说的什么话!”
太子连忙安抚她,向着太医道:“王太医,请你谨言慎行。”
王太医叹了口气道:“谢侧妃,我在半月前给你诊治的时候就已经提醒过你,我给你诊脉的时候,发现孩子有两个胎心。”
太子呼吸一窒:“什么叫有两个胎心,是双胞胎吗?”
王太医摇了摇头:“刚开始我也以为是双胞胎,可惜后来我才发现……因为在母体中发育的不好,未能形成两个健康的婴儿,如果生出来,便会一个身体两个头,是真正畸形……。”
谢瑜心头隐隐浮现一丝极冰凉的预感,厉声道:“不,你胡说!王太医,你明明说过我的孩子很健康!”
王太医轻轻一叹:“谢侧妃,我知道这事很伤人,但我看过的孕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怕是隔纱诊脉,我也能瞧出你肚子里的到底是男还是女,我说了孩子不健康,绝对不能留下,你却哭着求我不要立刻公开此事,还说将来会找机会向太子说明,怎么一拖就拖到现在,若是再大一些,怕连你都要受大罪啊……”
太子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几乎不能反应过来。
谢瑜更加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她难忍心头的愤恨,怒声道:“殿下,是太医和江小楼合伙来骗您,太医从未说过此事啊,我真的不知道……”
江小楼唇畔带着淡淡的笑,依旧是一派云淡风情的模样:“谢侧妃,我和王太医素不相识,我又有什么样的能耐去收买他,您若要冤枉别人,真该找个好些的理由。我受到冤屈倒是不怕,可王太医素来很有声名,您连他都不肯放过,就实在太——”
一出戏急转直下,剧情变幻万千,简直比今天看的猴戏精彩多了,众人一时都反应不能,完完全全呆住。只有人群里的白衣公子,星眸含情,默然微笑。
太子妃神情满是抱歉,上前一步挽住江小楼的手道:“明月郡主,今日都是谢侧妃的不是。我也没有想到她竟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抱歉,太对不起你了,我替她向你和庆王妃道歉!”
庆王妃心头一震,连忙道:“太子妃不必多礼,我们……不见怪就是。”
太子妃的话一锤定音,她没有明说谢瑜便是幕后黑手,却让大家都不由自主想到,难怪谢瑜会拿这孩子去冤枉江小楼,原来这孩子先天就是畸形儿,若是生下来只怕会被皇家看作妖孽,一个身体两个头……啧啧,想想都可怖!但她不敢向太子明说自己怀的是畸胎,只能借由江小楼的手,一则除掉这个妖孽的胎儿,二则还能把自己的宿敌拉下马。
众人再看谢瑜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孔,原本的同情全都化为了鄙夷与畏惧。
谢瑜只觉那道道目光瞬间刺穿了心肺,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情不自禁尖声地道:“不,不是!是她推我,就是她推了我!”
谢月一颗心已经猛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太子妃和江小楼早已设计好了一切,自己以为唱主角的是谢瑜,谁知不过是演了一场猴戏叫人耍弄而已。亏得自己冒这么大的险要扶谢瑜一把,她连那两人早有安排都不知道,实在愚蠢透顶!思及此,她咬住贝齿,面色发白,若非是为了傅朝宣,她又何必站在这里!
谢瑜死死抓住太子的袍子,眉梢眼角满是哀求。不,不能让江小楼成功,否则一切就全完了!
太子慢慢地垂下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慢慢伸出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发扯了一丝,慢慢缠绕上自己的手指,动作很轻很柔,最后却将那发丝绕在她的耳后,眼底没有一点感情:“做错了就要承认,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瑜只觉浑身如坠冰窟,她从未感觉到如此绝望,绝望得眼前发黑,心头阵阵猛跳不止,豁然放开太子,扑向江小楼的方向,鲜红的指甲徒劳地伸在半空,声声冷厉:“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江小楼只是神色平静地望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而谢瑜也的确是发疯了,这个孩子原本很健康,她可以靠着对方在太子府站稳脚跟,但她实在是太过仇恨江小楼,恨得日日夜夜咬牙切齿,不将对方置诸死地就寝食难安!更何况太子妃一直虎视眈眈,她一个不留神这孩子就无法保住。今天太子妃秘密约见江小楼,只要策划得宜,一扯就是一串,定能缓解她在太子府处处受制于太子妃的困局,太子也会对她更加怜爱——
太子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脸色阴沉地道:“够了,你今天还没有丢尽颜面吗!来人,把谢侧妃带走!”
太子妃望着江小楼,眼底含着满意的微笑。这丫头的确是毒辣,谢瑜不过约见她,便迅速想到了这样的方法。谢瑜撞在她的手上,真可谓是自投罗网。
庆王妃看着被人强行押走的谢瑜,心头不免惊骇。
江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向着庆王妃道:“母亲不必过于惊慌,太子殿下自会处理好他的家务事。”
太子心头一震,深吸一口气:“请二位放心,我定不会放纵这样的恶妇。”
江小楼的眼睛轻轻扫过太子,眸子含着理解的柔光:“太子殿下,谢侧妃不过是一时糊涂,你也不要过于苛责,她失去孩子本就是十分伤心的,我受点委屈也没有关系——”
受到极大冤屈的江小楼充分体现出自己的善良、温柔,对比无耻之极的谢瑜,便越发显得高贵得体,温和宽容。
太子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怨气,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江小楼转眸望向谢月,眼神冷漠,语气却温和:“谢大小姐,以后定要仔细擦亮眼睛好好瞧清楚了,千万别助纣为虐。”
谢月一时心颤,垂下头去,实在难忍心头的沮丧与恼怒,只觉全身直直坠入深渊。
庆王妃轻轻松了口气,她握了握江小楼的手,低声道:“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留,咱们赶紧回去吧!”
江小楼闻言,温婉一笑:“是,母亲。”
众人眼瞧着江小楼陪着庆王妃离去,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也都有些尴尬,当下纷纷告辞离去,太子夫妇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一一告别。
见安王妃和庆王妃告别,顾流年仿若是上前慰问的模样,面上满是钦佩的表情靠近了江小楼,却是压低了声音:“你和太子妃,到底是谁在利用谁?”
江小楼想不到对方如此一针见血,不觉笑道:“当然是她利用我,你没瞧见她借着我的手顺利除掉了谢瑜吗?”
顾流年一声轻笑:“江小楼,你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今天你帮太子妃,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小楼神色无比温柔,语气也更和缓,外人看来就像是在对顾流年的关心表示感谢:“谁说我是帮她,谢瑜冤枉的人是我!顾公子,闲事莫管,方能长久,希望你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咱们就此别过吧!”
待宾客全都散去,太子回到后院,谢瑜一身素衣上满是鲜血,身体极为虚弱,却满面眼泪地扑了过来:“殿下!”
太子扬起铁腕,狠狠就是一个巴掌,竟将谢瑜打得整个人侧翻过去,她裙角还在滴血,染红了地上的青砖,刚才也没有任何人敢来照顾她,此刻形容极为凄惨,声音更仓惶:“殿下……”
太子目光极为阴冷:“谢瑜,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
谢瑜怔愣,不敢置信地道:“殿下,难道你真相信那个贱人所说的一切?”
太子慢慢地道:“不,我一个字也不信。”
谢瑜惊恐的瞪大双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既然不信,又为何要这样对待她?
太子的目光越发冷峻,神情也无一丝往日的爱怜:“我不在意你和江小楼之间有什么恩怨,也不在意你要用什么手段去对付她。我在意的是,你竟敢在太子府动手陷害对方!如今你连累的是整个太子府,明白了吗?”
谢瑜满面泪痕,绝望和恐惧化为一只手,将她的心脏捏得几乎不能呼吸:“殿下,我……我也是一时糊涂,但孩子的确是健康的啊,那王太医分明是被人收买!”
太子毫无动容:“不,你从始至终都不懂,我不关心你是真的受了冤屈,我只看到你没有将我放在第一位,做事都由自己的性子来!瑜儿,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可是如今……”
大厅内,一道柔和的嗓音响起:“殿下,谢侧妃也只是一时糊涂,依我看,您还是饶恕了她这一回吧。”
太子妃缓缓步入,金丝织就的流苏从腰间长长垂下,衬着一身绚丽的华服,越发光华璀璨。
谢瑜猛然抬头,遮不住冰寒刺骨的心惊。
太子转头看向太子妃,语气冷淡地道:“怎么,我应该饶了她吗?”
太子妃流转着优雅的眼,淡淡扫过谢瑜:“谢侧妃的所作所为,实在是给太子府抹黑,今天她不但狠狠得罪了庆王妃,还在众人面前自暴其短,的确十分可恨。可她毕竟年纪还轻,做事不懂轻重,也不知该为殿下您的声誉着想,一时犯了糊涂……毕竟是上了玉碟的人,殿下若是轻轻揭过,料想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太子妃语气格外温和,看似在为谢瑜求情,却从背后狠狠捅了她一刀。她分明在提醒太子,众人都盯着太子府,轻轻揭过,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太子望着谢瑜一张粉中带灰的面孔,轻叹一声:“太子妃说得不错,她已经把庆王妃彻底给得罪了,还在众人面前丢了我的颜面,这样的女子若是再留在身边,只怕是贻笑大方。”
谢瑜心头无比绝望,第一次感觉死亡的恐惧,她匍匐在太子的脚下,泪如雨下:“殿下,看在瑜儿伺候你这么久的份上,饶了我吧!瑜儿真是受了冤屈啊!”
太子弯下腰,轻轻抬起谢瑜的下巴,见她满面泪痕,楚楚可怜,绝色更胜从前,一时心头微动,却听太子妃不冷不热地道:“谢侧妃,地上冰凉,身子要紧,还是起来吧。”
太子垂下眼去,注意到谢瑜满身污血,脑海中骤然浮现白天发生的一切,他眉头一皱,陡然松了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这回饶了你,非但无法向庆王交代,在其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谢瑜,不要怪我心狠,饶你一条性命已经是宽大处理了。”说着,他挥了挥手,对着外面的护卫道:“来人,把谢侧妃送到城郊三河农庄,没有我的吩咐,不允许任何人探望!”
谢瑜整张脸变得煞白,她没有想到陷害不成,反而会沦落到这个下场。不错,她是想害江小楼,而江小楼明明也上当了,可为什么事情竟然会有这样急转直下的变化!还不待她再向太子求情,太子已经一把甩她开的手,冷声道:“滚!”
谢瑜摔倒在地,太阳穴挨着冰凉的地面,让她的头脑瞬间清醒,她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太子妃,厉声地道:“是你!你和江小楼串通起来害我,你们好毒辣!”
太子妃唇畔含着一丝淡淡嘲讽,不动声色道:“谢侧妃,乱攀咬是无用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去吧,说不定过个三年五载,殿下还能把你想起来。现在么,殿下正在火头上,你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为好。”
两个高大健壮的护卫上来,一把提住谢瑜,谢瑜尖叫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可她哪里犟得过两个健壮的男子,很快就被押了出去,那声音还连绵不绝地传回来:“你这个贱人,贱人!”
太子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太子妃亲自端了茶盏上前,温柔体贴地道:“殿下,别为此等不知轻重的人心烦,小心伤了身体。”
深夜,一辆马车从太子府的后门驶出,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然而驾车的人并未发现,就在他离去不久,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跟在了马车之后。
庆王府
庆王妃和江小楼二人都坐在桌前,江小楼望着跳跃的烛火,眼中似也有点点星光。庆王妃则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庭院,面上难掩焦虑。
足足一个时辰后,楚汗一身风尘仆仆赶回来,迅速跪倒在地:“见过王妃、郡主。”
庆王妃眉心一动,快速追问:“不必多礼,追踪的结果如何?”
楚汉深深垂下头,拳头紧紧握起:“我跟着那辆从王府出来的马车,发现马车并不是驶向田庄,而是去了一个秘密的别院,他们将谢瑜关在地窖里,有数名黑袍人来来去去,我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瞧着。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把人拉出来装上马车,来的时候是装在麻袋里扛进去,走的时候麻袋已经一动不动。我一路跟着他们,发现他们将尸身悄悄埋在京郊十里的树林里。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就把那尸体扒了出来,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
“发现她浑身都是伤痕,头部被钉入了一根铁钉。”
江小楼猛然站了起来,眼底明亮得瞬间带上寒芒:“你说头部有一根铁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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