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宗摆手制止道:“好了,好了,朝堂之上就不要再争了。目下朝廷多事之秋,还是以和为贵吧!”遂令二人退出。
正在这时,传事官进殿奏报:“黄巢眷属已押至大玄楼下。”田令孜当即下令,将他们带进来。
不一会,一群女人孩子就被拥了进来,黄擎也在其中,进得大殿后,他故意地背着双手、迈着方步,左顾右盼,显着毫不在乎的模样,最后两眼瞪着僖宗问:“你就是皇帝李俨吧?”
田令孜高喝:“不得无礼!跪下!”
黄擎毫不理睬,继续问僖宗:“听说你管这个公鸭嗓子叫爹?他太坏了!你不知道吗?”
田令孜大叫:“掌嘴!快掌嘴!”
啪!啪!啪!啪!黄擎已满嘴是血,但他幼小的脸上居然还能带着笑容。这时,只见一个女子站了起来,冷笑道:“真正好本事,堂堂大唐朝廷居然如此对付一个孩子!”
僖宗摆了摆手,故作轻松地问道:“朕听说你等原本都是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你们为何要屈从于贼寇呢?”
女子笑了:“陛下这话,可羞死天下公卿了!”
“这与公卿们何干?”僖宗不解。
女子连声冷笑,嘲讽道:“国家以百万之众尚且落得个宗祧失守,而不得不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反抗黄王来责备一女子,陛下置天下公卿将帅于何地呢?”
僖宗无语,挥了挥手,示意推出去。
田令孜为安抚李克用,竟亲自到驿馆去看望李承嗣,一路上听到百姓议论黄巢家眷行刑的事,说是一个小孩临死前还骂不绝口,一位女子神色从容肃然,令人既佩服,又惋惜。
李承嗣、朱友恭离开成都后不久,朝廷就接连收到了李克用的八道表章,起初是自陈叫屈:“臣有破黄巢大功,却被朱全忠所图,臣虽然侥幸得免,但随行的三百多将佐皆为其所害,连臣的牌印也丢失在汴州了,朱全忠至今仍未归还。朱全忠还张榜于东都、陕州、孟州,散布流言说臣已经死了,行营兵溃散了,并令各地搜捕屠杀。将士们人人号泣叫冤,执意要起兵复仇。臣认为朝廷至公,应当等候诏命,故而收兵回归本道。”后来则是请命征伐:“恳请朝廷遣使者查察问罪,发兵诛讨,臣已遣臣弟克修率一万骑军在河中待命。朱全忠妒功疾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国患。恳请陛下下诏削其官爵,臣自率本道兵征讨,不用朝廷供给粮饷。”
僖宗深恐两虎相斗,兵戈再起,故而多次遣杨复恭等重臣亲临太原劝解,称:“朕深知卿冤,方事之殷,姑存大体。”李克用终是郁郁不平,最后,他提了三个请求:一是割麟州隶属河东;二是以其弟克修为昭义节度使;三是罢黜云蔚防御使,依旧隶属河东。
僖宗无奈,只好一一答允。
朱温、李克用之事尚未平息,魏州又有表章奏来一个噩耗:原宰相、天下兵马都统王铎被人杀害了!
原来,长安克复之后,王铎被田令仔排挤,改授为滑州义成军节度使。王铎心中自然不是滋味,便不想去滑州赴任,于是他一拖再拖,一直拖了近一年后,才满腹怅惘地前去赴任。
王铎世代勋贵,出入早就习惯了裘马鲜明、姬妾满群地大排场,此次赴镇,他仍是一如既往,就跟在承平之时一样,金银财宝装了好几车,姬妾侍者跟了一大群,个个花枝招展,宽衣博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长安,向滑州进发。途经魏州时,魏博节度使乐彦祯之子乐从训对其大为垂涎。恰巧,新聘魏博掌书记李山甫因数次科举不第,对朝中大臣素怀怨愤,便帮着乐从训挑选了数百名军士假扮为盗贼,埋伏在漳南的高鸡泊,将王铎及其宾僚、随从三百多人尽数杀害,财资、侍妾全部掠走。事后,乐彦祯上奏说王铎是为盗贼所杀,田令孜素与王铎不睦,自然不愿朝廷诘问,以防魏州生乱,只是改任兵部侍郎安师儒为滑州节度使。后来,还是王铎的一个姬妾对外透露实情。一时间,朝野之人皆对王铎之死唏嘘感叹,有人就联想到李山甫题项王庙的一首诗:
为虏为王尽偶然,有何羞见渡江船,
平分天下犹嫌少,可要行人赠纸钱?
王铎被害一事尚在纷纷扬扬,忠武“八都将”又发生了内讧:
鹿宴弘虽然为八都将之首,但为人心胸狭隘,对其它七都将一直心存顾忌,他自领兴元节度使后,虽然任用王建、韩建等七将为巡内各州刺史,但却始终不让他们离开兴元前去赴任,久而久之,王建等人就有些不安了。
王建,字光图,许州舞阳人,长相虽说算不上英武,却也是隆眉广颡,壮貌伟然。王建少时无赖胡混,杀牛、盗驴、贩卖私盐,净干些危害乡里的勾当,再加上他在族中排行第八,故而乡人就送给他一个“贼王八”的绰号。入伍忠武军后,因其勇猛善战,屡立军功,深得杨复光赏识,因而很快就被擢升为了都将,军中人自然也就不敢再称呼其绰号了,而是改口称他为“王八哥”。他与韩建本是同乡,一直交往密切,且二人在军中威望很高,故而,鹿晏弘对他们二人也就最为猜忌,多次请二人到他卧室内,对他们称兄道弟,看上去对他二人是再信任不过了。但王建心中却如明镜一般,鹿宴弘越是如此,他心中越是不安,他对韩建道:“鹿仆射甘言厚意,显然是对我等有所猜疑了,我担心大祸不远了!”韩建也有此想,便问道:“此人心胸狭窄,是绝对容不了我们的。八哥你看,我们该如何是好呢?”王建道:“我看张造、晋晖、李师泰也对他早有不满,不如说服他们三人,一块离开兴元去成都行在。听说圣上不日就要返京了,我们跟着圣上,岂不比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强呢!”韩建一听有理,当晚就说服了张造、晋晖、李师泰三人。
次日深夜,五将趁鹿宴弘熟睡之际,各率本都军马突然离开了兴元,直奔成都而去。五人一到成都,就投奔了田令仔。田令孜一下子就平添了五千多能征惯战的精兵,自然是大喜过望,当即就把五人全都认作了养子,每人奖赐都在数万两白银。田令孜在成都原本召募了五十四都新军,每都千人,隶属于左、右神策军,共分为十军。此时,便让五人各率其部直接护卫僖宗分别,号称“随驾五都”,其待遇自然优于其他都军了。
五都将一走,鹿晏弘军力顿减,田令仔当即鼓动僖宗下诏,令神策军征讨鹿晏弘。鹿晏弘闻讯大惧,连忙率众离开了兴元,东掠襄、邓、均、房、庐、寿等州,最后,又回军突袭许州。周岌毫无防备,被鹿晏弘用计赚开了城门,攻入牙城,周岌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杀害了。鹿晏弘趁机占领了许州,自称许州忠武军留后。许州乃是大镇,城墙坚厚,鹿晏弘又是许州旧将,朝廷根本就无力征讨,只得授鹿宴弘为许州忠武军节度使。
经李克用、王铎、鹿晏弘三事,朝廷威望大挫,各地雄豪趁机兴事,一时间,竟是刀兵四起,短短半年之内,就又接连发生了数十起节度使、观察使、刺史被杀、被逐之事——建州人陈岩聚众数千人,占据了福州,逼走了福建观察使郑镒;荆南行军司马张瑰接连屠杀节度使陈儒、监军朱敬枚、马步使赵匡谋,自称荆南节度使;牙将郭禹率部卒千人逃至归州,自称归州刺史;武当人冯行袭逼走了刺史吕晔,自称均州刺史;睦州刺史被余杭镇使陈晟所驱逐;颖州刺史被汝阴人王敬荛所驱逐;虔州刺史被南康人卢光稠所驱逐;沧州义昌节度使被卢彦威所驱逐……各地奏报就如雪片般飞抵成都,僖宗起初还龙颜震怒,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这时中原又突然出了个更大的祸患——这就是蔡州的秦宗权!
秦宗权,蔡州上蔡人,本为蔡州奉**节度使,一张蜡黄的脸上见人就带着三分笑容,看上去不像个武将,倒更像个乡野老农,但是,此人内心却极为狡诈,而且为人凶残至极。黄巢自长安败走后,东攻蔡州,秦宗权不战而降。黄巢覆灭后,余部大多就投靠了他,因而,其势力不但未被削减,反而增长了好几倍。之后,他又大肆募军,不到半年,就有了近六十万大军。他见唐室已经虚弱至极,自认为自己崛起的时机到了,便令其亲信部将四处出兵攻掠:秦宗言寇荆南,秦彦掠江淮,秦贤击江南,秦诰袭襄阳,秦宗衡扰岳、鄂,孙儒攻河、洛,张郅攻汝、郑,卢瑭攻汴、宋。
与黄巢义军所不同的是,秦宗权的这些兵将们大多心很手辣,视生灵如草芥。军粮困乏之时,他们竟然以杀人充食,将尸体用盐腌制,称作“盐干”,以备常年食用。于是,每到一地,即命青壮者从军,老人、妇女、孩子则尽数屠戮,制成“盐干”充当军粮,致使所过之处人烟断绝,荆榛遍野。中原大地,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抵卫滑,一时间,浩劫再起,焦土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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