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已经逼上门来了,怎么也应该打个招呼吧,舒清轻笑一声,说道:“瞿小姐快人快语,真是让人佩服。”
不高的声音,因为荷塘宁静,传入每个人的耳里,众人纷纷回头,就见这个青衣女子浅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一身的平和雅致,让她并不出色的五官格外生动起来。
不仅瞿袭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其他的学子们也未曾见过,纷纷在心理揣测女子的身份,瞿袭倒也干脆,直接问道:“你是?”
“舒清。”
话落良久,才听的瞿袭惊道:“舒清!你就是当朝左相?”
所有人听见这个名字,再看看眼前青衣木簪,截然而立的女子,都惊恐得面色失常。她们曾经设想过,左相会亲临诗会,却不曾想,她就这样清清爽爽的站在那里,与身后的娇荷交相辉映,仿佛与所有的普通学子无异一般,又似乎相去甚远。
就连早知她必是朝廷之人的尹宜、邱桑,都惊得双目圆睁,这个时常独自一人到店里挑选物件的布衣女子,只觉得其气韵天成,想不到竟是传奇的当朝左相?
舒清好笑地站在一片倒吸冷气,面孔泛白的学子中间,轻轻点头,回道:“是。小姐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言。”
瞿袭一阵错愕之后,很快回过神来,回道:“好。”眼前女子气质不凡,虽着布衣,却难掩尊贵,难得的是,没有贵族长久以来形成的轻蔑之气,或许是她隐藏得好,不管怎样,她还是为她的风采折服的,行了一个躬身大礼,瞿袭才朗声问道:“朝廷开科举,对于贫民学子来说,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瞿袭不才,今日还请左相言明,朝廷此举何意?”
原来她叫瞿袭。舒清早料到她会问什么,淡淡地回道:“科举对于学子来说,意义非凡,对于朝廷,也一样举足轻重。开科举,是因为女皇圣明,知道平民学子中,亦有才德兼备之人,故此,开先河,通过选拔,希望这些人,能够为国效力,不至于埋没了人才。”她刚才如此激动不屑,内心必是有抱负不平静之人。
舒清的解释,引来学子们低低地相互讨论着,瞿袭却忽然大笑出声,连连摇头,最后摆摆手,冷笑道:“如此说来,朝廷当真是用心良苦。那就要看,有几人能担此重任了。毕竟贫民子弟,可比不得世家千金来的识时务。”她道这左相,有何过人之处,今日看来,不过如此,一样只会说些可有可无的漂亮场面话而已。
为了这句话,荷塘边立刻再次陷入死寂。众人不自觉的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等着看左相变脸。
舒清依然浅浅地笑着,看着瞿袭无所谓的脸,回道:“说得好。”她是生动的人,很有自己的个性,学识才气应该不在话下,只可惜性子过急,情商太低,只怕进了官场,不谙此道,未能实现抱负,把命都给玩丢了。
舒清缓步走到瞿袭身边,笑道:“轮到我来讨教了,你们读书识字,学文习礼,为了什么?效忠国家?为民请命?富贵显达?名声在望?还是实现自我价值?”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就连瞿袭,也只是直直地盯着她看,舒清也不急,缓缓的环视一周,似乎要看进每个人心里一般。大多数人选择低下头,回避舒清的目光,有些愿意迎上去的,都发现了舒清原本带笑的眼里,慢慢的变得犀利起来,声音却依然的清淡:“不管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科举都是实现它最简单的方式。朝廷既然开了科举,要的,就是各位的才华品格,若是需要识时务,大可不必用你们。那些形式化的东西就自不必拿出来说了,今天来这里的人,必是有所图之人,只是图的是什么而已,你们与朝廷之间,也算各需所需,但是能够依凭的筹码只有一个,就是你们的才学见识,要不要去考,在于你们自己,科举只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而已。”
她们喜欢听赤裸裸的对话,她成全她们,天下英才难求,却也甚多,如果连这些都想不透,也不必谈政治,入朝堂,躺这场混水了,趁早回家寄情山水,倒也清静。
一直出言不逊的瞿袭,此刻却异常安静,一双若有所思的眼,投向莲池,难得的深沉,想些什么,旁人自然不得而知。一直沉默的尹宜此时却上前一步,问道:“朝廷真的会愿意任用贫民?”
舒清那句为民请命震了她的心神,若是入朝为官,能让更多贫苦的孩子读书识字,为平民做点事情,也不枉费老师多年教诲。怕只怕,一切不过水中月雾中花。有时候,政治只适合上位者把玩,更多的人,只怕是要被政治玩弄的。
她终于感兴趣了吗?舒清回视尹宜,认真地回道:“唯才是举,前三甲必是四品之上,官居六部要职。”
虽然早就听说科举前三,将获得官位,只是没有想过,竟能位列四品以上,这是平民从来不能高攀的,而且今天是左相亲口承诺,可见必定属实。原本安静的莲池,再一次喧闹起来。就在大家热烈讨论的时候,瞿袭对着舒清笑问:“不知可是左相任主考官?”
舒清摇摇头,坦然回道:“主考官为右相。我协管评卷,到时学子名字均会被封起,且卷子全部由专人誊印,以免因字迹,名讳影响考试成绩。右相与我将会评议出三十名成绩优异者,参加殿试,由陛下钦点前三甲。”
陛下亲自殿试?瞿袭轻轻勾起唇角,再一次微微躬身,向舒清行了一礼之后,缓缓后退,走到莲池边上,轻轻拨弄湖水,将手洗净,甩甩水渍,自在的赏起荷花来。
舒清微笑着看向那娇小的背影,这个瞿袭,是个有趣的人,或者,她并没有刚才表现的鲁莽和锋芒毕露,这个人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舒清稍稍正色,再次朗声说道:“还有谁有疑问的,也可一并问了。”
众人对视一眼,都只是拱手,舒清也不想再与她们谈下去,正想回帐篷里问问西烈月经过刚才一番讨教,她有什么想法,刚要转身,就看到不远处一道身影向她走来。
顺着舒清的眼光,众人也看了过去,只见孟衍颖出现在眼前,一身银灰长袍,脸上带着欢愉的笑容。舒清微微上前一步,轻轻拱手,说道:“孟老师,您来晚了。”她终究还是来了。只是她今日亲和的笑容和那日木阁前的冷漠完全相反,这让舒清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孟衍颖左右看看,不以为意地笑道:“晚了吗?我看刚刚好!”刚才的那番精彩对峙,她可没有错过,只是不便那时现身而已。
舒清也只是回以淡淡一笑,也是,她只要出现在诗会就已经足够,刚才那么直接的剖析时政,可以说是她与年轻一辈的交流,以孟衍颖德高望重的身份,还是不出现的好。
众学子看见孟老师也亲临现场,心里不免有些激动,是康宁学院学生的,立刻上前行礼道:“见过老师。”
有些是其他地方初次进京的,大抵也听说过这位大师的名字,只是行着恭敬的躬身大礼,却不敢自称学生。一直独坐池边的尹宜立刻起身,懒懒散散的邱桑也赶快放下酒壶,两人都恭敬地走到孟衍颖身旁,老实地行礼:“老师。”
就连已经躲到一旁的瞿袭,也满是恭敬地行礼道:“见过老师。”
舒清微笑,请孟衍颖来,还真是对了,原来尹宜、邱桑、瞿袭都是她的学生。这位老师可比自己受人待见得多。那种或敷衍或献媚的恭敬和发自内心的折服尊敬,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孟衍颖向着众学子微微额首,示意大家不用行礼了,看了一眼围上来的人群,孟衍颖笑道:“不是开始做诗了吗?继续吧!让我也看看你们是否长进。”说完还微笑着看了舒清一眼,这女子的才学也深得她心,上次的穷达之论,已是佳句,其中还隐隐透出的大气淡定,让她印象深刻。
老师已然发了话,众学子自然连声叫好,得孟老师指点,是平民学子最大的荣幸。所以各人都开始准备诗句,就连尹宜和邱桑,还有刚才极之不屑的瞿袭也开始低头思考起来。
舒清浅笑着看着这些人,国之栋梁应该就从这些人中间产生了,她对于所谓的诗词歌赋,还真的不太感兴趣,就如那瞿袭所言,那些尽可以等考试当日再来展现不迟,她想看看这些学子自身性格及修养上的不同。
舒清对着孟衍颖低声说道:“诗刚才已经做了,不如,来点新鲜的,如何?”
这是朝廷办的诗会,她还不至于自我膨胀到认为堂堂左相需要听她摆布,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为了给学子们信心而请来的旁观之人罢了,不过说起新鲜,孟衍颖也确实挺有兴致,于是回道:“就依你。”
孟衍颖刻意表现出来与她的熟稔,只怕是感念她是真心促进科举在平民间的推广,舒清对她感激的一笑,转而看向众学子,笑道:“今日天气甚好,不如,来做个游戏。”
游戏,对于这个词,学子们表现的有些陌生,但是还是安静的等她说完,舒清走向荷塘,信手捏来,摘下一朵初开的粉荷,说道:“大家抽签决定,分作四组,待会给你们几道考题,哪组完成了所有题目,再登上高台,取得我手上这支莲花,就算赢。哪一组中只要有一个人做到了,那一组就赢。当然,每一组都会被隔开,不能看别组是怎么做的。”
她解释完之后,学子们有片刻的呆楞,回过神来,就和身边的人轻声议论着,舒清转而看向孟衍颖,问道:“老师觉得如何?”只要她说好,其他学子就算颇有微词,也只能乖乖从命。
孟衍颖虽然一时还不太明白舒清此举的用意,但是依然笑道:“很有新意,我很期待。”
“我也是。”她也希望能从中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人才。
舒清朗声问道:“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又是一阵低语,邱桑上前一步,问道:“考题完成的好坏不计吗?”她对于这个所谓游戏,还挺喜欢的,比起那些逐个论诗,要好玩得多。
舒清摇摇头,回道:“当然不是,只有考题通过孟老师审核通过之后,才有资格上高台。”
孟衍颖心头苦笑,这丫头还真会利用人,这样一来,谁也不会对评判结果有异议了。
舒清环视众人一眼,继续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疑问么?”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无语点头,也有少数兴致勃勃的,例如邱桑、瞿袭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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