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手中的折扇收拢起来,有一下每一下拍打着自己的掌心,“我从崇德城和你们分开,途中抓住了百济的几个奸细。只可惜那几个人再牙齿里藏毒,毒发身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我心中一怔,顿时明白过来石崇究竟是去了哪里。他们二人兵分两路,一路在崇德城内看管苏裴安,另一队人马则去寻找那个几个百济来的奸细,想要顺藤摸瓜,对付真正的幕后黑手。
有石崇在,自然是手到擒来。恐怕他一抓住这些混进来的奸细,就立刻想要联系森爵。只是没想到我们在崇德城内发起了内乱,一时间局势复杂,自然就拖延了下来。
不过也亏他警觉,若不是他提前联系了监军风沉,只怕大军压境,无意门人未必能保得住。
但即便如此,终究很多事情,还是功亏一篑了。
石崇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落寞,便开口说道:“其实拿到了苏裴安无恶不作的证据,这件事其实便算不得失败。苏裴安一直以来就是梁王的左膀右臂,他横征暴敛也以苏裴安做挡箭牌,此刻斩下他的手臂,到底能够让他元气大伤一阵子。也让黎世,稍有喘息的机会。”
我倒是不置可否,因为忽然间想到了苏裴安说的那句话。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斩断了一条手臂又算什么呢,只要假以时日,手臂依然还会慢慢长回来。
“此事千头万绪,的确不是一日功成。”我终于勉强露出了一缕笑容,然而目光落在石崇的身上,却忽然有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森爵是秦王,他要扳倒自己的皇叔,我大抵还可以猜测是为了什么。但是石崇,又为何而动呢?”
他的眸光顿时幽深起来,片刻后才朗声笑了起来,“当日我在美生公的晚宴上看见你,就对你印象深刻,如今五年过去了,你果真聪慧而美丽,命轮贵不可言。”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提起美生公的晚宴,我的心情便总是会好上一些。我因为是庶女的缘故,一直不太受父亲宠爱。只有那难得的一次,美生公宴请达官贵族,父亲竟然只带着我一个人去。
那是我童年时候缺失的父爱亲情,在那个明月流光相皎洁,觥筹交错的晚宴上,我才能够触碰到自己父亲温和宽厚的肩膀。
我终于无声的叹了口气,“石崇,当日我从玄武河中漂浮,如果不是你救了我,或许我已经死在了河底。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是和我父亲相交过的人。我对你宛如兄长敬重,心中也比旁人亲厚。你我之间,说话一定要如此藏头露尾么?”
他原本还拍打着手中的折扇,此刻终于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我,“你将我当做兄长一般看待,我又何尝对你不是格外青眼相看?碧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是个商人,我要相信自己的目光,也要相信自己的判断。但现在,是你不肯信我。”
此刻将话摊开了聊,我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半晌,才徐徐说道:“商人重利,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石崇,在我身上,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样的利益,你想要索求什么,而我又能给你什么?我并非是不肯信你,而是沈碧清孑然一身,我实在不敢再轻信任何人。”
一个人要是真的无牵无挂,那么这个世界上的确是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撼动他。比如苏裴安若能够舍弃阿婉,他想必官位只会更加亨通,懂得审时度势,迎合潮流。
但最终他仍旧服毒自尽,一是局势已经逼人走到无可后退的地步,那么会不会有一点点的缘故,是他临死之前追念阿婉,而终于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呢?
他有阿婉,我也有森爵……此时的我,已经不可能再像是初到崇德城的自己。我开始要为自己谋划,因为我要面对的,不再是苍茫与未知,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坎坷艰辛。
这样的我,实在无法不对任何人都怀抱着质疑之心。
然而石崇却像是十分满意,他点了点头,“你有这样的觉悟,自然是再好不过。我倒不怕你怀疑我,反而更害怕那个沈碧清已经认为自己有了可以仰仗终生的男子,此后就可以顺利成为王妃,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
他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讥讽,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必这样激我,我也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样的身份,卑贱犹如泥土一般。至于沈家三小姐的身份,倒不如不说。我的父亲一生据守边关和魏国抗争,如果魏国国君知道我是沈岸的女儿,恐怕只想将我杀之而后快才是。”
出身就像是人的烙印一般根本无法消磨,我并非自轻自贱,而是我爱上的这个男子,他实在无法只用一个爱字,就许我白头到老。
帝王之家的身不由己,我比旁人见识得更多,所以才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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