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前头为我们带路,目不斜视,“内城之战的时候,府里头的人基本就全都调出去了。你们攻破了城门,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太守府的确是在虚张声势,不过……你们要是硬闯,付出的代价只怕也不小,所以你才愿意进来不是么?”
我有些对宋夫人刮目相看,原以为她不过是深闺之中只知道争宠的女子,将自己的夫君看做唯一,没想到此刻剖析局势,竟然也头头是道。
走在前面的女子似乎猜出了我在想什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不过就是个普通妇人,家里从前穷困,便将我卖到了勾栏院里去做皮肉生意。那个时候混口饭吃也就罢了,是老爷将我从炼狱里救了出来,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算再蠢笨的人,也总是能学到一点皮毛。”
勾栏院……我微微一怔,脑海中陡然有灵光闪过。
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宋夫人忽然回过头来,伸手指向前方,“那里便是太守府的正殿了,大人在前面等着你们,妾身就不过去了。”她见我一直惊疑不定的模样,忽然眯起了眼睛,“姑娘,听说已经和大人去见过阿婉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太确定的说道:“宋夫人,原来和阿婉也是认得的么?”
她深深凝望了我一眼,终于摇了摇头,“其实你长得和阿婉并不是十分相像,你比阿婉气质更加高贵。她是农家女,没有念过什么书,但是性子爽快。她被老爷卖进勾栏院的时候还和我说笑了一会儿,一直听说老爷带着钱离开了黎世,她就晚上从绣楼里跳了下去。是我为她收敛尸身埋了起来,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老爷才带我进了府吧。”
苏裴安的确是长情之人,或许正是因为宋夫人收敛了阿婉的尸骨,他才给了她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和安逸生活。
我还想再说什么,宋夫人已经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森爵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去。太守府比起外城苏裴安居住的府邸,似乎变得更加巍峨和肃穆。四处都可见盘旋的龙表石柱,还有大块的大理石铺地,四周空无一人,宛如废弃了的宫殿。
就在我们的身前,黑色的台阶一路蜿蜒而上,最上层便是耸立的殿宇。魏国一直崇尚简约而大气的建筑,和楚国的奢华精致不同,太守已经算是封疆大吏,主宰一地之人的生死,因此特许建造这样的行宫。
我抬起头,看见台阶之上,穿着玄色绣麒麟纹的男子穿着朝服,面容凛凛。
我挣脱了森爵的手,缓缓往前走去,我恍惚的看着站在台阶之上的苏裴安,心中有一刹那的酸涩。
此刻天际乌云滚滚,八月流火,有大雁展翅南飞,发出凄厉的叫声。我们都同时抬起头来,看着那一行大雁转瞬即逝。苏裴安缓缓低下头看着我,他的目光里写满了落寞和疲倦,似乎不过是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此刻正在休憩,“许久不见,沈姑娘似乎变得有些憔悴了。”
我对他行了一礼,“大人也已经不像是从前那样俊秀儒雅了,当日碧清和大人下棋,总是输了一子。如今已崇德城为棋盘,却是大人输了。”
他朗声大笑起来,似乎不以为意,“崇德负我,原本就在我预料之中。本官其实一直在想,我究竟会以一种怎样的死法去见阿婉,如今被叛军所杀,想必能够让阿婉解气了吧。”
森爵的声音有些微的嘶哑,我能够察觉出他陡然间似乎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然而却还是竭力压制着,漫不经心的说道:“大人若是真的想去见阿婉姑娘,那么无意门率众攻城的时候,也就无需那样抵死奋斗拼搏了。”
“蝼蚁尚且还爱惜性命,更何况是大人这样位高权重之人呢?”他微微挑眉,缓缓说道。
那样讥讽的意味过于浓烈,苏裴安微微一怔,终于叹了口气,“有你这样的人物在,我就是不想输,也是无可奈何了。其实崇德城内守卫原本就不算多,我虽然贵为太守,但毕竟前有燕云十六州要镇守疆土,而黎世与楚国接壤,楚国死了沈案,如今不敢轻举妄动,自然用不着那么多的兵力。在一年前,梁王其实就已经抽走了大部分崇德兵马。”
森爵向前走进了一步,他的眼眸漆黑闪亮,有无数暗涌在里面翻滚,“你竟然知道?他早已经将你看做是弃子,你全都知道,却还是肯为他卖命?”
长风鼓动我们的衣袖在风中飞扬,苏裴安如玉山般的面孔上闪过一抹讶异,然而取而代之的,却是他脸颊上浮出的苦笑,“我自然知道,黎世这几年征收赋税一年比一年凶猛,然而民众积怨已深,必定要有人来填平这个口子。梁王深谋远虑,此事由我开始,自然也该由我结束。”
我原本并不太懂他们两个究竟在说什么,然而提到梁王两个字的时候,我心中犹如闪电撕裂,顿时有几分难以置信。
崇德城中这场动乱,我原本以为博弈的不过是苏裴安和无意门,此刻看来,原来幕后还有更大的黑手,在无声地操纵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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