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平,见过燕王,禀报德州之事后,孟清和又病倒了。
赵大夫已被召入王府,虽未授职,凭一身本事和洪武朝的资历,王府医正也要让他三分。
在边塞多年,赵大夫早已没了争名夺利的心思,除了随军出征,每日捧着王府收藏的医书手不释卷。总结前人心得,摘录下来,同自己的行医手札放在一起,打算日后传授给徒弟。
“医术此道,不可敝帚自珍。昔日张机著伤寒杂病论,老夫不敢自比医圣,只望一生所学传于后人,造福于民。”
赵大夫这样教导徒弟,也这样做了。在王府医正和良医面前,更是从不藏私。
王府医正和几名良医对赵大夫发自内心的尊敬,纷纷拿出自己的手札和行医心得,利用工作之余共同探讨,相互纠正,一同进步。
“此症可用此法?”
“咦,老夫如何未能想到?”
“伤口可如此处理?”
“大善!”
“刘兄擅长针炙?”
“不敢言擅长,尚可与诸位探讨一二。”
“如此,便要请教……”
几轮医术研讨会后,王府良医们发现,医术博大精深,圣人曰三人行必有吾师,可谓至理名言。
理论有了,就要联系实际。
王府里的良医们求知若渴,每日都要向典宝领取腰牌,到城外军营中去医治伤兵,运气好的还能碰上打喷嚏发热的军汉。
被这些双眼冒绿光的大夫盯上,军汉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明明一巴掌就能拍死,怎么会让人颈后生寒?
“不用害怕。”王府良医笑呵呵的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布包,“很快就好。”
不幸被拉住的军汉想说,他只是着凉,没有大碍。
“讳疾忌医要不得。”王府良医摊开布包,展示出里面的两排银针,抽—出一支,“快,躺好,保证几针就好。”
银针闪着寒光,军汉噔噔噔倒退三大步。
一碗姜汤就能解决的毛病,竟要如此?
这是治病?当真不是害命?
“马上就好。”
“好个x!”
军汉转身撒丫子就跑。
王府好医举起一条胳膊,迎风焦急喊道,“别跑啊,两针,一针就好!”
军汉撒丫子的速度更快了,他脑袋被驴踢了才不跑。
什么尊重大夫,尊敬老人,全都去死!
自此之后,王府良医再到城外大营,军汉们都是如临大敌。不紧张不行,谁见过这样的大夫?王府良医们也很无奈,不过是想追求一下进步,怎么就这么难呢?
老天不负有心人,就在王府良医相对无奈,长吁短叹时,终于有人送上门了!躺在床上的孟十二郎就此落入虎口。
看着挤在床前的大夫,孟清和眼角直抽。
诊脉需要三个人吗?
开药必须研究上半个时辰吗?
他只是身体虚了点,浑身无力有些发热,这位拿银针做什么?!
刀子?更不行!
他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需要这样吗?
“赵大夫,借一步说话。”孟清和靠在床边,脸上的表情有点僵,“孟某不过小病,劳烦诸位,我心中着实不安。”
不过是燕山后卫佥事,病一场连王府医正都出动了,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居功自傲?
绝对是活够了。
赵大夫领会了孟清和话中的暗示,同王府医正商量了几句,“如此,还是我等考虑不周。”
一阵脚步声之后,室内只剩孟清和同赵大夫两人。
孟清和总算松了口气,不容易啊。
赵大夫突然拱手,“孟佥事,老夫代同僚向你赔罪了。”
“使不得!”孟清和吓了一跳,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赵大夫,千万使不得!”
赵大夫执意要赔礼,孟清和死活不让,片刻功-夫,两人都出了一头的汗。
“咦?”
孟清和发现,出汗之后,身上轻松了许多。虽然一样没多少力气,胸口却不再堵得难受。
“赵大夫,您是故意的?”
见孟清和明白过来,赵大夫直起身,说道:“佥事的病并非全因劳累,心中郁结也是其因。”
心中郁结?
“佥事担忧为何,老夫不便过问,但长此以往,怕会引发佥事的旧疾。”赵大夫打开药箱,取出一瓶丸药,“世间事没有十全十美。佥事不若暂时放下,先把病体养好。”
“赵大夫所言甚是,清和受教了。”
郑重谢过赵大夫,孟清和接过丸药。
“每日两丸,温水送服。”赵大夫合上药箱,“老夫明天再来,佥事早些休息吧。”
送走赵大夫,王府宦官送来热水,孟清和简单洗漱之后服了药,躺在-床-上,拉起被子,舒了口气。
德州一行,只要不出意外,孟氏一族的性命应是保住了。不过,燕王不因泄露北平城防一事追究孟氏族人,孟重九等族老却不会轻易放过孟清海。四堂兄留在德州,不只为了功劳,也是为了能在族老面前为家人说几句话吧?
前往德州之前,孟清和又回了一次孟家屯,从孟重九口中得知了族老们的想法。
事情有一就有二,这次放过孟清海,难保下次再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未必能让孟广孝和孟清海感激,恐怕还会招来他们更大的怨恨,生出报复之心。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孟广孝一支注定与族人离心,又让孟清江如何自处?
孟清和不是圣人,对他来说,家人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但在边塞时,多亏两位堂兄的照顾,他才能熬过最难的日子。
险些将一族带进死路,孟清海死不足惜,可他到底是孟清江的兄弟。
孟清海要罚,却不能让孟清江彻底寒心。如何处置这件事,孟清和心中有几种想法,具体采取哪一种,必须等孟清江从德州平安归来再与族老商量。
揉了揉额角,头有些疼。想太多果然不好,却没法不去想。
从只想保证家人的生活到开始为整个宗族考虑,一点一点,孟清海的思想和行为逐渐融入了这个时代。
一家一户,一姓一族。
生活在这里,注定脱离不开。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注定是个奢望。
闭上双眼,孟清和很累,累得不想动。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想起身,直接道:“请进。”
房门推开又合上,门轴发出吱嘎的声响。
脚步声很轻,从屏风后绕过,停住了。
睁开双眼,绯红的衣袍映入眼底,“指挥?”
孟清和想要坐起身,却被按住肩头,不见用多少力气,又把他按了回去。
“躺着别动。”沈瑄坐到床边,掌心覆上孟清和的额头,熟悉的冷香涌入鼻端,“可好些了?”
“卑职……”
话到一半,沈瑄收回手,黑色的双眸骤然逼近,额头相触,余下的话顿时被咽回了喉咙里。
“不发热了。”沈瑄退后了些,手指擦过孟清和的下巴,“服过药了?”
“是。”孟清和的喉咙有些发干,“指挥……”
“私下里,十二郎可叫我的字,子玉。”
笑容文雅,语气温和。
沈指挥气势全开,孟清和表示有点撑不住。
美人当前,果真是要命。
黑眸又近了些,手抵在孟清和头侧,身体没有接触分毫,却似将他整个人困住。
孟十二郎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办,他有点兴-奋了……好吧,不是一点,是非常。
如果现在对这个人做点什么,会不会被一刀砍死?
只是亲一下,安全过关的可能性有多大?
厢房里很安静,渐渐的,两人似乎都忘记了之前在说些什么。
修长的手指掠过孟清和的颈侧,轻轻的拨开领口,一块白玉从领口滑落。
沈瑄眼中带上了笑意,“贴身带着?”
孟清和没出声。他知道这种戴法不对,可让他光明正大的挂在身上,的确做不到。
“这样也好。”沈瑄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十二郎。”
温热的呼吸拂过鼻尖,隐没在唇角。
有些痒。
孟清和闭上双眼,环上沈瑄的肩膀,指尖触及发尾,丝滑,冰凉,像最上等的丝绸。
早想摸摸看了。
唇上的触感很轻,如蜻蜓点水。
微凉的指尖在眼角滑过,牵起一缕散落的发,“赵大夫的药。”
孟十二郎睁眼,不解。
沈瑄抬起头,指腹擦过唇角,“一样的苦。”
孟清和:“……”
他该怎么做?去漱漱口,然后再继续?
明显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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