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夫人,我,我送送你。”沈荃富肥胖的身体向殷心雨躬了躬,“行主请便,我,我便……”
“嗯,你下去吧。”殷心雨眉也不抬回道。
相对于钱财,还是性命更重要,沈荃富哈腰一拜,立刻退出大殿,长呼一口气,挪着那笨重的身体急急离去。
云缈山,后院。
日初照,和煦。清风拂柳,松青针,扫落一地郁色,酋劲于崖之翠,弥着云烟,雾渐散。
席榻上,苏月靠着软枕静默,手中握着洞萧,双眼蒙着药布,沐光而睡。绵长的呼吸平静详和。
连碏坐在一旁的石座上,石桌上摆着茶具,桌傍正烹着茶铭,水刚一沸。
不远处的长廊一侧,骆芸驻足而立,手指捏着一串佛珠,眼神迷蒙,映着阳光跳跃出万种情愫,似有关切,又有怨怼,复杂到极致的瞳孔内波光漓漓,终是微微半阖眼眸。
如此静谧的清早,一切如画。
陡然,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师妹,如此好景,可有想我?”呼吸就吐纳之间尽数喷在骆芸的脖颈后面,激得她一阵发麻,急忙退去几步,脸上一阵淡然,手指飞快地转着佛珠,口中诵着经文,竟未曾瞟一眼来人。
半白的发束在脑后,依旧是那个风度翩翩佳公子,似乎岁月都未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朱天宇盯着面前这张苍老的脸,道:“你竟一眼都不想看我么,我还是照着你喜欢的样子穿戴好的,你看,我捡的是你喜欢的水蓝长衫,束的是你喜欢的璎珞……你不看一眼么?”
依旧是沉默。
朱天宇上前一步,挨近骆芸的脸颊,望着不远处的院落,院落中的苏月与连碏,静然中却又无比契合,宛如比目,他瞧得迷蒙,唇角邪肆地轻笑,喃喃道:“真是一幅绻缱隽永图呵,是么?”说罢,抬腿往院落那角跨去。
骆芸脚下一移,身影已至朱天宇面前,目光狠狠地瞪着他道:“你想做什么?”
朱天宇脸色一喜,顿然抛开一切,笑道:“芸儿,你终于愿意看我了,你看……”
“你到底想干什么?”骆芸有些骇然,盯着他问。
朱天宇苦笑:他怎么忘了,她怎么可能真心的看他一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生分得如斯可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恨了,恨得人生只剩下报复了。不禁低声哂笑,又似是自言自语:“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么。”
“你也知道的。”骆芸撇过脸,对于这样的问题,答案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告诉过他了,奈何,他从来都不死心。嘴角苦涩一笑:一切,怨怼了谁,不过天意不遂人愿罢了,她认了,何苦成了这番模样,“你,就当,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够了?”朱天宇脸色突然阴郁,煞为不甘,心底翻涌如潮,伸手一把撑开骆芸的肩膀向前急步踏去,他要打破这双比目图,这景太惹人嫌,他要撕裂这番情。这世间,得不到,任何人也休想得到。
骆芸一急,点足而起,一掌推向他的空门。朱天宇侧身捉住她的手腕,吼道:“二十八年了,你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你不如一刀刺在我胸口来得干脆。”他抽出匕首塞到她手中,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上送,大声喝,“来啊,刺啊。”
骆芸看着刺进半寸的匕首,衣衫上血渍浸染,立刻泪落,手使劲地挣扎:“朱天宇,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师父也逼我,你们都在逼我。我这半生受的苦,我会让你们一点一点地尝尽,让你们体会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朱天宇满眼通红,盯着骆芸泪盈盈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来,声音狠厉,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招魂曲。
一道功力切来,朱天宇一时反应迟了一瞬,险险避开,功力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直直插进树杆上,却是苏月手中的洞萧。
下一刻,苏月人影已至半空,双掌推出几招,朱天宇只得松开手与之对缠,苏月结出掌气,转眼借力又来个翻身一踢,逼却朱天宇几步。
苏月折身落在骆芸身旁,捉住她的肩膀一跳,便至厢房门口:“师母,你进禅房歇息会儿,这里我来处理。”
朱天宇冷嗤:“长进不少。”
苏月不语,左手一伸,功力运到手掌,洞萧便已回至掌中,竖萧一划,木阶不远处,一道浅浅的沟壑出现:“过界,杀远赦!”
“……果然,冷煞青阎,名不虚传,”朱天宇冷笑,“只是,你确信,你能败我?”
“不能。”苏月昂头,淡淡地道,“但我有,归元丹,我能,两、败、俱、伤。”
是的,她不能击败他,但能让他也不好受。而朱天宇绝对不能让自己失去绝对的力量,除非万不得已。
“如此,”朱天宇似嗜血的魔鬼,眨着红通的眼,恨恨地盯着那素色人影道,“那便一起下地狱吧。”拂袖朝山下走去。
连碏坐在院落的石座上,左手紧紧地扣着茶杯,目光灼灼。他不能动,非万不得已时,他不能显露一丝戾气,他必须将所有的情绪全数掩藏,他只是哑伯。
故尔,他只能扣着茶杯,在她危及时方才出手……
只是,出手的那刻,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份大白,也将承受她的远离……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