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年的万寿节,皇帝大宴群臣,自己却迟迟未出席。
皇帝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勤政殿大总管秦小年都找不到皇帝,急的一头汗,在那岔路上团团转了好几圈之后,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似的进了宴请群臣的太极殿,笑道:“圣上刚要动身,武安侯世子送了个要紧的奏报进来,这会子还没出来,许是要迟一步了。”
皇帝登基逾三年,虽说也做了七八年太子才登基,可如今看起来,根基并不算稳,秦小年是潜邸就在跟前服侍的,虽说并不参与政事,可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深知如今边关不稳,宗室、世家都有些尾大不掉,正是内忧外患之际,万寿节这样的要紧日子,皇上迟迟不出现,实在叫人猜测,秦小年深知此事要紧,只得乍着胆子撒个谎儿。
一边拼命安排人手到处找去。
皇帝不见,自然沈统领也是不见的,同时不见的,还有武安侯世子,是以秦小年才借他撒个谎儿。
秦小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皇帝,根本就不在宫中。
武安侯府的后院一个不起眼的偏僻小院子里,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陈设,螺钿黑漆大床上睡着一个脸烧的红通通的一两岁小姑娘,紧紧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迷糊,偶尔挣扎一下,显得很不安稳。
而床前一坐二立了三个男子,坐在床边凳子上的,赫然是本该出现在万寿节上接受群臣恭贺的皇帝。
而站在一边的,便是向来随侍左右的沈容中大统领,和武安侯世子陈旭垣。
陈旭垣的面色有点儿难看,沈容中却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皇帝伸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太医怎么说?”
陈旭垣道:“太医说,大约是误服毒物……昨日晴儿在我书桌上玩儿,我有点儿忙,就没顾着,让她自己玩,有一两次我好像看见她在抓桌子上的糕点吃。”
皇帝点点头:“晴儿的身世就算现在叫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这样尽心竭力要害她,就算有人想要利用这件事,晴儿活着也比死了有用,说到底,并没有人恨小言恨的连他的女儿都不肯放过,这件事不是冲着晴儿来的,只怕是为了要你的命。”
皇帝抬头看看陈旭垣,语气平静。
在这两个人跟前,他再无秘密。
陈熙晴并不是陈旭垣的女儿,在场的人都知道,自然也都知道这个秘密只能随着时间慢慢的减弱影响,此时揭开,对于根基未稳的皇帝来说,就算不致命,也是一件很难解决的事情。
先帝末年,当今时为太子,而先帝宠爱庄妃及其所出的九皇子,当时的太子内忧外患,那一年,其中的一件大事就是□□的中坚力量,驻兵西北的北望侯被告发谋反,意欲助太子逼宫而被召回帝都,随即下狱。
那段时间,先帝对太子十分不满,命其在东宫读书,不许外出,也不肯召见,北望候此事,太子三次前往御书房求见,又连上数次奏本,先帝不听不看,只吩咐三司会审,不到半月,便定下了谋逆大罪,北望候凌迟处死,株连九族,而太子之位,在这个罪名定下之后,也岌岌可危。
在场君臣三人,想到那一年的种种事故,此时也不由的有些心有余悸,互看一眼,都看得出眼中的复杂情绪。
北望候不仅深得太子爷看重,与沈容中、陈旭垣也都相交莫逆,沈容中当时身份未曾公开,尚在暗处,只有陈旭垣为世家子弟,有人脉有钱财有脸面,想尽了办法见了北望候一面,得知北望候身边有个侍妾,刚刚有了身孕。
因这个小妾是在西北收入府中的,还未曾带回帝都给主母敬茶,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太子爷权衡再三,在自身也难保的情况下,还是做了个极其大胆的决定,又是陈旭垣出面,费了许多功夫,将这名侍妾报了自尽,将人改头换面,接到自己府里待产。
因为是无关紧要的人,虽说冒了风险,但也并不算太难。
只可惜,北望候留下的这唯一的血脉,生下来却是个姑娘。
陈熙晴出生的时候,当今刚继位一个月,听了陈旭垣的禀报,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后来才说:“也罢了,就留在你府里,好生抚养长大,今后朕亲自给她挑个好儿郎。”
虽然有这样的身世,但陈熙晴在陈府看起来是个十分普通毫不起眼的庶女,而且当今已经继位,北望候的死是因为夺嫡,而非私人恩怨,就算有人心存利用,无非也是揭露陈熙晴的身世,可指当年陈旭垣窝藏钦犯之罪,当然也可暗指圣上身为太子之时的抗旨。
皇帝一转眼就想到了这个,对沈容中说:“你加派人手详查武安侯府的人,此事只怕和府里的人无关呐。”
沈容中会意,武安侯府家风清净的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没有夺嫡之事,这件事只怕还是冲着九五至尊之位来的。
陈旭垣手握的财权,对于当今来说,非同一般呢。
沈容中躬身领命,陈旭垣也躬身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了,既如此,皇上还要小心为上。”
“朕知道了。”
皇上又摸摸陈熙晴的小脸,见她睡的安稳了些,站起来叹气道:“晴儿大了,今后就不好来看她了,你好生教养她,她父亲枉死,一时间也不能翻案,今后小言的一份,只怕要都交给她了吧。”
陈旭垣忙应了,又道:“时辰已经过了,皇上要赶紧回宫去才是。”
有沈容中在,进出宫掖并不麻烦,只是没想到一语成谶,果然也有人把手伸向了九五至尊。
元嘉二年万寿节过后不久,宫中突然传出噩耗,方皇后急病去世,不说举国震惊,也是举帝都震惊的。
万寿节上方皇后还精神奕奕,招待进宫众命妇,看不出丝毫有恙的样子,这才两个月,怎么就突然没了?
勤政殿里,皇帝与沈容中一跪一立,漠然相对,许久后,沈容中涩声道:“臣罪该万死。”
皇帝突兀的嗮笑:“你这样说,是叫我无地自容吗?”
沈容中磕头道:“臣领内侍卫之责,却没有护的周全,有违值守,请皇上治罪。皇上……”
他有点艰难说:“皇上今后不再微服出巡就是了……”
皇帝的脸色有点儿青白,站的久了就有点儿站不住,脚底发软,往前踉跄了一步,伸手按按沈容中的肩头,才稳住了,沈容中犹豫了一下,才起身扶着皇帝:“皇上还是坐下吧,您也是才苏醒,余毒未清。”
皇帝固执的站着,好像他固执一下,妻子就会回来似的:“我明知道现在有人会对我动手,还偷偷带着素华出去……你心里肯定骂我蠢。”
“臣不敢。”
“嗯,你不敢骂出声来而已。”
“那一日武安侯府就提醒过我了,是不是?”
沈容中不作声。
皇帝突然大哭起来。
沈容中用力扶着他,免得他哭的软下去,上一次,小言被凌迟处死,身为太子的他就这样大哭了一场,哭他的无能,如今已经成了九五至尊,他却依然这样大哭。
都怪我的疏忽!没及时赶过来拦住他们。沈容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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