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干部考评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通常,科股及以下级别的干部考核评比,都是由组织人事部门沿例进行。涉及到升迁提拔的干部,温晨军都要亲自过问,他觉得如果在用人方面出了差错,就会给事业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最终让老百姓看不起我们而离心离德,麻烦就大了。
组织部长甄德贤想温晨军汇报说:“考核评比已接近尾声,后备干部的花名册已经造好了,现在送一份给您,您先过目,审阅后我们再按组织程序报市委常委会。”
何伟力说:“对准备提拔的干部一定要慎重,提拔错了,影响不好,损失无法弥补,该提拔的人,如果没有引起重视,提拔掉了,那样损失更大,等于把一块金子埋在土里,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甄德贤说:“组织部门的同志根据您的知指示,对全市的干部,特别是年轻干部,逐一进行了摸底考察,广泛地听取了基层群众的意见,最后再产生了这个花名册,应该说很有参考价值。这项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群众反映良好。不过,我们在工作进行过程中,也遇到过一件意外的事情。”
“什么事情?严重吗?”
“没什么严重的,但是我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所以没做任何处理,请示您以后再做决定。”
甄德贤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市一中有个高级教师叫肖千一,教高中语文的,是一中的教师骨干,业务水平很高,带的学生出来进名牌大学的不少。他还在业余时间写了不少的东西,无论是诗歌、小说、散文、文艺评论都算得上高产,在一些知名的杂志上屡有发表,已经出版了两部小说、一部诗集,这在松山也算得上文人中的佼佼者了。可是,就这样一个文才,几次晋升领导干部的机会都错过了,这次考核过程中,他明确地向组织部门提出,他要当官,要体现他人生的价值。面对这知名人士正儿八经地提出这种要求,参加考核工作的同志不知道怎么答复他,他说,你们答复不了,我直接找何书记去。
何伟力说,找我可以呀,我正想见见像他这样的人,看看他有没有具备当官的素质,如果有,应该是件好事,实在不行,也可以消消他的气。
地点安排在怡园那间宽敞的接待室。
二人一见面,随便客套了几句,何伟力直截了当地问肖千一:“肖老师,你高级教师、业余作家当得好好的,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当官呢?当官很累很累的,你觉得有什么好吗?”
他发觉肖千一有点儿不耐烦,就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你不要把我当做领导,我们畅所欲言,好吗?肖老师。”
何伟力很诚恳,在老师面前,他没有理由不诚恳,因为他也当过老师。
肖千一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词:“总之一句话,不管名哪利的,我觉就得当个官总比当教师和业余作家好。”
“妙人妙语,这话我还第一次听见。”何伟力笑了,“不过,这也不奇怪,我过去也是当教师的,虽然不能和肖老师这样水平有成果的的文人比,但总归是干过这一个行道的嘛。老师是文人,业余作家也是文人,中国古代把文人叫士,士通仕,入仕就是当官了。士子或者叫文人都想当官。那年头,文人不当官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何伟力呷了一口茶:“种地不行,经商不行,打工也不行,喝酒还可以。诗仙李太白就很会喝酒,你看他当官不得意时,将五花马、千金裘,呼而将出换美酒,与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金樽美酒斗十千,径须沽酒对君酌。不但很会喝酒,而且很想当官,并不止一次当过无关紧要的官,不过,他很想当官并不是很会当官,他不是当官的材料,不懂得当官的规矩,更不知道还有个什么潜规则。皇帝叫你写诗你就写诗嘛,你又何必盛气凌人地叫宦官高力士脱靴子,又叫皇帝的舅子杨国忠给你磨墨,这不就坏了事儿了吗!古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你李太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还能当官吗?你不但得罪了君子,你更得罪了小人,你不是把皇亲国戚、宦官当小人吗?一个农妇都懂得的浅显的道理,你一个大文人不是搞不懂吧?既然搞得懂,你却偏偏要去得罪这些小人,你还能当个啥子官咯!”
何伟力越说越来劲:“再说,你一个文人怎么搞得过职业官僚呢?要不是李隆基喜欢你的诗,怕杀了你名声不好,不知道你死了好几回了。”
肖千一坐在那里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何伟力继续说:“李诗仙官当得不怎么样,就只好发牢骚,喝闷酒,借酒发牢骚,说些‘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之类的话,自我安慰,说白了还是仕途不得志,想当官又当不上,当上了又没有当好,只好说些自欺欺人的话罢了。要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后来又跑到人家王府当幕僚呢?”
肖千一没有开腔,他一直在静听何伟力发表高论,当何伟力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对呀,他一直想当官啦,他觉得想当官没什么错啊,有才干就要用起来,要充分发挥作用,千万不要把自己浪费了啊,这样不仅对自己,对社会,对老百姓都十一大损失啊!因为当了官可以为老百姓干点儿事啦!当官可以为民做主啊!”
“想当官是没有错,”何伟力接着说:“但是,光想当官不行,关键是要把关当好,想当官的人不一定能把官当好,想当官有当不好官对社会对老百姓就有很大的危害,对自己也不好。文人当官有个毛病,容易意气用事,心高气傲又胆小怕事,胸怀天下又应变乏术。一不高兴就撂挑子不干了,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当官不能这样子的,要沉得住气,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哪个来给你拣摊摊儿揩屁股?”
“何书记这话我就不敢恭维了,像老陶那样动不动就撂挑子的人,中国官史上并不多见啰!”肖千一还是忍不住要插话。
“当然,当了大官又当大文人的也有,比如韩愈就是其中一个。”何伟力说:“不过韩愈也不像真正的当官的料,当官嘛点儿事儿嘛,老写奏折干嘛?你会写哟,你文字功夫好啊!你写点儿别的不行吗?你就写他个十篇八篇《师说》,后人拿来当范文读,当成座右铭放在桌子上多好啊。你偏偏要有一篇没一篇地写奏折。当官的人要学会尽量少签字少题词少写信少涂鸦少留笔迹,少把把柄搁在人家手上,这样是要栽跟斗的。好你个韩大诗人还没搞清皇帝老子的脾气,就猴急马急地一封朝奏九重天。屁股还没在官椅上坐热就落得个夕贬潮阳路八千,虽然你想的是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可你哪里知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悲惨境况,韩大官人也够倒霉的了,心痛之余,只盼侄儿远来必有意,好收吾骨漳江边了。”
肖千一说:“何书记,可是依我看,在官场上,不单单是文学家,政治家不小心也会栽筋斗的,你看那明朝的张居正、杨廷和这些既是文人又当了顶尖大官的人,官就当得可以了吧,这些人都是搞政治的老手啊!到头来结局还是不好,张居正死后都不能得到安静,皇帝的鞭子抽他他连痛不痛都不知道,杨廷和还不是在老家寂寞地死去,他们算文人吗?还是算政治家呢?”
“他们算文人还是算政治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像文人那样去处理官场上的事情,开国元勋彭德怀就犯了这样的错误,本来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文人,却要学着文人来一个什么万言书,最后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吗?”何伟力很世故地说。
“照何书记这一说,当官真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咧!”肖千一有所感触地说。
“当然不轻松啊!当官和你那写诗作文一样,是一门艺术,而且这门艺术又高又深,高过于天,深不见底。”何伟力语重心长地说。
“我知道,我虽然没有当过官,但是晓得官场艺术的重要性,如果你一点儿不懂官场艺术,一味按你那文人脾气去整,只能算是瞎折腾。假设我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我难道还敢来要官当吗?”肖千一中气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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