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必昌看了看众人的反应，随后沉声说道：“事非经过不知难。高府台昨日去了织造局，两位知县昨日前往嘈杂喧嚣的粮市。
想必已然知晓‘以改兼赈’究竟该如何施行，个中艰辛与微妙，想必已深有体会。”
言罢，对身旁那唯唯诺诺、身形瘦削的书吏吩咐：“将议案分发下去。”
“遵命！”书吏即刻从案上，拿起那叠仿若烫手山芋般的议案，先呈给何茂才，动作略带谄媚，再至高翰文，呈“之”字形，于两边依次穿行，脚步匆匆，置于各官员案上。
待走到海瑞面前，因无案桌，书吏便微微躬身，双手将议案递过去。又行至王用汲面前，同样毕恭毕敬递上议案。
大堂一片静谧，仿若真空之境，唯余依次翻页之声，沙沙作响，似蚕食桑叶。
王远很快也就看完了，只见议案仍是两页六条，二百余字，一字未改！
不禁抬了抬眼，看着上首面无表情的郑必昌，不知他在想着些什么。
大堂愈发安静，仿若死寂之地，一双双心领神会，却又暗藏心思的目光相互交汇。
而后众人又一同，望向大堂正中的郑必昌，似在等他定夺乾坤。郑必昌目光依旧凝视堂外，唯有眼眸深处偶有幽光闪烁。
王用汲手持议案，望向海瑞，目光征询。海瑞却不知何时，已将议案置于身旁凳子上，紧闭双眼，仿若老僧入定。
何茂才目光，始终紧盯着对面高翰文，察觉其案前议案原封未动，首页都未揭开，眼神中闪过一丝狐疑与恼怒。
随后何茂才率先发难，一拍桌子就站起来说道：“高府台，你似乎尚未阅完吧？”
众人目光随此问，皆又望向高翰文，一个个皆是似笑非笑，有种看好戏的意味。
唯有海瑞，依旧紧闭双眼，端坐如旧，仿若置身事外。
“这议案一字未改，本官是否还需过目？”高翰文忽抬首，仿若被刺痛的困兽，目光中再度闪过不屈与恼怒的光芒，直视何茂才。
“正是！”何茂才见他执拗依旧，当即展现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度，身子往后一靠，不屑的说道。
“高大人乃翰林出身，饱读诗书，想必知晓。作文须得‘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此乃文人妙境。”说至此处，特意加重“尽得风流”四字语调，仿若重锤敲击。高翰文心头一震，仿若雷击，双眼略微有些失神，望向何茂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茂才笑了笑，又继续不屑的说道：“我现在改此八字为‘不改一字，两难自解’。”
高翰文浑身一颤，双手撑着案沿欲起身，却突感脑中一阵眩晕，仿若天旋地转，终究未能站起，又跌坐了下去。
郑必昌此时缓缓的起身，动作缓慢却气势迫人，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官员，语气轻松的说道：“昨日，本官与高府台就朝廷改稻为桑之国策，以及如何于淳安、建德施行以改兼赈之事，进行了深入商谈。
其中曲折艰难，不足为外人道。官仓赈灾之粮仅够发放三日，仿若悬于头顶的尚方宝剑。灾情紧迫，桑苗须于六月赶种，刻不容缓。
若再犹豫不决，便是上负朝廷圣恩，下误黎民苍生！高府台明了实情，赞同此议案。现今既无异议，诸位皆在议案上签字吧，莫要贻误战机。”
说完之后，便有书吏将笔墨，送到各个官员的案上，浙江众官员纷纷提笔，动作或迟疑或利落，于面前议案签字，仿若签下生死状。
高翰文却端坐不动，仿若被钉在座椅上，双手紧握案沿，眼睛还死死的盯着上首的郑必昌。
“高府台。”郑必昌面色凝重，眯了眯眼，凝视着高翰文，目光似要将其看穿。
高翰文似用尽最后一丝勇气，颤抖着声音沉声说道：“这个议案一字未改，我不能签字。”
何茂才见状欲起身呵斥，但是郑必昌目光如电，迅速扫向他。见到郑必昌的目光，何茂才也只能愤愤的又坐了下去。
郑必昌笑了笑，扭头对高翰文说道：“那你就再斟酌斟酌，莫要意气用事。”言罢，向堂下高呼：“上茶！”
还是前天那个行事伶俐的上茶书办，托着装有八个茶碗的茶盘快步进来，茶盘稳稳当当，仿若演练多次。
然入大堂门后却戛然而止，行事怪异，竟倒着顺序，先在海瑞和王用汲板凳上放下两碗茶。
而后呈“之”字形，自下而上于每个官员案桌上放茶碗。等到托盘仅余一碗，书办走到高翰文案前，满脸堆笑，躬了躬腰将茶盘递向高翰文。
高翰文并没有拿茶碗，只是摆了摆手，仿若被愁绪淹没随意的说道：“放下吧。”
书办却举着茶盘再次前送，仿若没听到。高翰文烦闷望向他，书办眼中满是恳切，眼珠微转，示意高翰文看茶碗。高翰文目光不由自主望向茶碗。
茶碗下方，竟放置着一张写有字迹的八行纸！
看完了这几个字，高翰文面色瞬间苍白，整个人如雕塑般怔怔坐着。
书办见状，先将茶碗端起放他面前，动作轻柔，又把茶盘往前推推——茶盘上八行纸字迹，清晰映入眼帘：“我与芸娘之事，与他人毫无干系。高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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