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高大人可否赏脸?”
高瀚文不是蠢人,自然也猜到了这个请求,就是想要自己指点一下弹琴的人。一时间心中的高傲与文青,瞬间就涌了上来,点了点头就同意了:“好!”
“小人想请大人,指点一下这位琴师,既为了朝廷跟西洋商人的生意,更是为了不让《广陵散》的错处传播。”
刹那间,一种舍我其谁的使命感油然而生,高瀚文点了点头矜持的说道:“算是切磋吧!”
“那小人就谢过大人了!”说着,沈一石便拉开了那一面丝绸帘子。
随着这道绸帘飘然落下,高瀚文的眼睛一瞬间,就凝固在了这个空间内。
一身素白底子,点染着浅浅粉红色丝绸长衫。跪坐在琴桌前的,竟是一位风雅绝俗,却又好似被一片风尘笼罩的女子。
惊鸿一瞥,高瀚文连忙移开了目光,不过这短短的一瞬间,高瀚文还是注意到,女子眉目中的烦恼!
“你有福了!”沈一石的声音让高瀚文又是一愣,面对宛若天人的这个女子,沈一石的声音竟还是这般冷淡:“得遇高人,好好请教吧!”琴桌前的女子,也就是芸娘,慢慢站直了身子。两袖交叉在一起,福了一礼:“小女子芸娘,见过大人!我从头弹,还请大人指点!”
说完后,也没管高瀚文的反应,竟直又跪坐了下来,十根纤细指头,缓缓的放到了琴弦上。
《广陵散》这个乐曲,又开始在四壁镶嵌着,紫檀木的空间中响了起来。
沈一石这时悄然的走到了门边,轻轻拉开了一道缝隙,侧身便走了出去,随后又悄悄的合上了那扇门。
屋内也只剩下,愣愣站在原地的高瀚文,和渐入佳境的芸娘。
大明朝到了这个时期,特别在两淮流域,手工业作坊经济和商业经济空前发达。市井文化也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繁盛阶段。
这就有形无形养出了,一批风流雅士。他们徘徊于仕途与市井之间,进则理学,退则风月。
官绅商贾,皆结妓蓄姬。而这又调教出了一批色艺超俗的女子,集结在南京、苏州、杭州这几个繁华之地,高烛吟唱。
构栏瓦肆纷起仿效,昆曲评弹、唱说风流、销金烁银、烹油烈火、竞一时之胜!
以致这时候的官场谚云:宁为长江知县,不为黄河太守。
民间亦有谚云:宁为苏杭犬,不做塞外人。
由此可见,这方乐土成了天下多少人,魂牵梦绕的向往。
高翰文本是苏南书香大户,从小骨子里便受了两淮流域,富庶书香子弟进则理学,退则风月的熏陶。
只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选择走了仕途,才抑住了这个心思,把那些吟风弄月的才华,全用到了程朱陆王身上。
沈一石也正是,凭着对当时这种风气的把握,加上对高瀚文这个人身世的了解,才把他带到了这里。
雅人或因清高而不合污,却绝不会以清高而拒雅致!
此刻,高翰文的眼睛闭上了,心神却随着芸娘的琴声,从这间封闭的琴房里飘到了高山处,流水间。这时乐曲恰好弹到了,高翰文进门时,听见的那个乐段。芸娘的手停了,望着高翰文的胸襟处:“刚才大人说这一段应该是角音,小女子明白了大人说的意思,但所有的曲谱上都没有记载。还请大人指教。”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高瀚文心中那头小鹿,此时怦然心动。一时竟忘了回答,也忘了非礼勿视,忍不住向女子看去。
突然二人的目光相聚,高瀚文立刻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了旁边,却不见了沈一石。
高瀚文毕竟是理学出身,“良知”二字便像一根缰绳,时时刻刻的捆住他的那颗心。
珠玉在前,背后却是一片黑暗。高瀚文心中立马警觉了起来,逐渐有了不好的猜测,立即大声呼喊:“沈先生!”
一片寂静。
这一下高瀚文不敢耽误,快走几步来到了门口,刚要去推开大门,便看见沈一石一脸正经的走了进来。
“大人,当年嵇康在临刑前弹了这首《广陵散》,三千太学生围听,竟无一人领会。
以致嵇康有那句:‘《广陵散》从此绝矣’的千古之叹。
前几年,小人也曾听一些琴友谈起,《广陵散》只能一个人弹,一个人听,多一人便多了一分杂音。后来我们试过,果然如此。
今天大人到了,指点了小人这位琴女后,小人还有好些话要请教。不知小人有没有这份福气。”
听到沈一石说起这番话,高瀚文大出意外,心中的那份警觉消失了大半。脸上立即露出了,遇到知音的神色。
“沈先生,我也有一个问题?”
“大人请说!”
“沈先生,你在织造局做什么的?”
沈一石仔细思考了一番,这才说道:“小人平日里,也就和织女们琢磨琢磨,一些新的花纹图案,主要还是跟西洋商人谈生意。”
“可惜了!”高瀚文看了看沈一石说了句。
沈一石自然清楚,高瀚文这句话的意思。眼神也不由得一黯,随即立刻强打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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