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找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拿起了一个蒲扇，轻轻的躯干着周围的蚊虫。
忽然，海母的声音打断了沉静：“我问你！”
“是！”海瑞立马应答。
若是从墙上观看，就能看见海母睁大了眼睛，望着墙上：“那封信说的意思，你再和我说一遍。”
“是。”海瑞没有犹豫，立刻就准备开始说。
不过海母却又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要听那些官话，你只把叫你去的，那个地方的事跟我说。”
“是。阿娘，您老知道我们这边田，是卖多少粮一亩吗？”
“若是水田，丰年二十五石，千年二十三石。若是其他田地价格还有所下降……问这个干嘛？”
海瑞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朝廷吊儿子去浙江的那个淳安，现在的田只能卖四石粮食一亩了。”
海母听到这颇为惊讶：“他们那里的田很多吗？”
“不是，有句话说浙江，六山三水一分田，指的就是山多水多田少。若是分开来，两个人最多也才有一亩地。”
海母这下不解了，此时也坐直了问道：“那为什么还卖田，卖的这么贱？”
“被逼的！”海瑞连忙扶着母亲在床头靠好，这才说道。
“怎么逼的？”
“官府，还有那里的豪强！”
海母不说话了，先是看着床上，然后又望向了海瑞。
“朝廷为了补亏空，要把浙江的田，都改种桑苗，好出更多的丝绸，多卖些钱。
宫里的制造局和浙江官府，还有那里的丝绸大户，认准了这是个发财的机会。就要把百姓的田都买了去，还想贱买。便串通好了，趁着端午汛发大水，把河堤毁了，淹了两个县。
百姓遭了灾，他们不贷粮，也不给他们赈灾，就是为了逼百姓卖田活命！”
海母听到也有些愤怒：“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朝廷就不管了？”
海瑞不说话了。
海母推了推他说道：“说呀！”
“说出来阿娘会更担心！”
“你先说！”
海瑞的目光避开了母亲，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事朝廷都知道了！”
海母一听就有些震惊了，想他只是秀才老婆，虽然儿子是个举人，但他也没什么见识。
现在听到朝廷竟然如此助纣为虐，不由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些事情是朝廷让他们做的？”
海瑞摇了摇头说道：“是朝廷里掌权的人，也就是严阁老那一党的人，只是这事恐怕还牵涉宫里的司礼监！”
海母两眼睁的大大的，坐在那里出神的想着。
海瑞当然明白自家母亲的心情，低声说着：“给儿子写信的这些人，就是朝里的忠臣，叫儿子去淳安县当知县，就是他们安排的！”
“安排你去和那些人争？”
“是！”
“朝里那么多大官不争，叫你一个小教喻顶上去！”海母的目光，直愣愣的看向了海瑞。
而海母这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就像是烧红的刀子一般，正从中间将一团乱麻，如黄油一般切成了两半。许多头绪立刻就从刀锋处露了出来，但仔细想想头绪更多了，想法就越发的混乱。一时间海瑞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母亲，也就静静的坐在那。
“回答我！”
“回阿娘的话，这里面许多事情儿子并不清楚，儿子也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还答应他们去？”
“正因为这样，所以儿子想去，这几十万的百姓，总得需要一个人，为他们说话、为他们做主！”
“这个人非你不可？”
“他们认准了儿子，认准了儿子会为百姓去和那些人争！”
这下轮到海母沉默了，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清楚自家儿子的秉性。
海母一直望着窗外的月亮，喃喃自语的说着些什么……
海瑞很担心自家母亲的状态，于是连忙握住了母亲的手：“阿娘！”
海母也被惊醒了过来，看向了海瑞说道：“去挑一担水来！”
海瑞出了屋，很快就挑了两桶水进来了，他脱了长衫、也挽起了裤腿，开始摇起桶中的水，向地上的细细的泼去。
海母此时又光着她的那双大脚，从床上下来了，走到儿子面前接过了水桶说道：“阿娘来给你泼，你洗！”
海瑞听后就停在了那里沉默着，海母就开始一瓢一瓢地，从桶中舀出水，向着地上的砖地依次泼去。
海瑞就拿起了用棕叶扎成的扫把，跟着母亲扫着地上的水。门外撒进来的月光照着砖地上的水流，照着一对母子那两双光着的脚。
“长这么大了，你知道自己哪里像阿娘吗？”海母突然出声说道。
“儿子的一切都是阿娘给的！”
“我问你哪里像？”海瑞不说话了，继续扫着地上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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