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无名山,还有方渡头疼的事。
前段时间爹刚去世,昨夜娘又病故,沈由哭闹了好几天。
孩子还小,面对陌生的环境,心里只有惊慌。
方渡花了好几个月,才取得他的信任。
等到沈由稍微从父母亡故的现实中走出来,已经是大半年后的事情了。
方渡发现,他要把沈由养得白胖这件事,恐怕这辈子都难以达到了。
因为沈由是个小黑孩。
这孩子黑得像炭,也不知究竟遗传了谁。在他印象中,沈穆梁和沈夫人都白着呢,偏偏到了沈由这里,就变成这般模样。
沈由自己不当回事,只是方渡一人苦恼。
每次熄了灯,他就找不见沈由。
这种时候只有一个办法。
“沈由,笑一下。”
黑暗中亮起两排小白牙,方渡循着牙齿所在的方向,两手一伸,正正好好穿过小孩的胳肢窝,将他抱起来。
“躲在这里做什么?叫你吃饭怎么不出来。”
“我和胖狐玩捉迷藏!”
胖狐就是方渡养的灵狐,它和沈由脾性相投,两个能玩到一处去。每天,狐狸都带着沈由满山跑。沈由越跑越黑,狐狸越跑越肥。
沈由的黑方渡还能理解,无非是太阳晒的。
但狐狸的肥,方渡怎么也无法明白。
直到某次,他跟在一孩一狐的身后,看他们每天到底做些什么。
“胖狐,这个给你!”
只见沈由身手矫健,无名山每一棵高树都躲不过他,三五下就能爬到树的顶端,将上面的果子都摇下来。
这时灵狐就会在下面捡,一边捡一边吃,撑得它走不动路。
灵狐正搂着一大堆新鲜的果子,吱吱笑,这时一只手从它的背后伸出,拎起它的脖子,果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到处都是。
灵狐吓了一大跳,一个猛回头,正对上方渡黑掉的脸。
“好啊,被我抓个现行!”
“吱!”
灵狐大惊失色。
树上的沈由荡啊荡,才发现方渡的存在。
“方先生!方先生!”
他把手拢在嘴边,大喊着方渡。却不想两只手都松开了树干,整个人大头朝下,直直掉了下去!
“啊啊啊——”
山林间传来沈由的大叫声,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世界还是倒悬的,原来是方渡拎着他的两只脚踝,把他救了下来。
沈由这孩子神经粗,到这时候还觉得好玩。
“先生先生,再来一次!”
“来什么!”
方渡呵斥他,伸手轻轻一扔,沈由滚进柔软的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这时有人在不远处喊。
“方渡——沈由——都跑哪儿去了?”
是石掌柜的声音。
沈由跑得快,一听是石掌柜的声音,倏然站起来,小跑几步,向着声音的来源冲过去。
“石掌柜!石掌柜!”
沈由扑向石万,石万轻轻松松托着他的手臂,将他提起来。
“你这小黑孩,又胡闹什么呢?看看方先生,比你的脸都黑了。”
“不是我的错,是胖狐……”
沈由嘟囔着,为自己辩解。
“咦?还有一位叔叔?”
沈由这会儿才发现在他身后还有一人,这人有点看不出真实年纪,气质儒雅温润,望着他的眼神十分柔和。
“是穆梁的孩子?”
“……楚宸?”后面到来的方渡,认出了眼前人,面上也滑过一丝惊喜。
“好久不见了。”
“方先生。”
楚宸笑着上前,对方渡拱手。
“上次一别,数不清几度春秋。正好我行船路过此地,便想着,来探望先生。”
楚宸今天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毕竟方渡也是大忙人,渡已堂那边还有生意,他必然要时常去看看。
但他在山脚下,正好瞧见了准备上山的石掌柜。看到石掌柜,楚宸的心里就有底了,方渡今日必然在山上。
旧友重逢,欣悦之情不必言说。方渡很久没有楚宸的消息,见他如今安好,心中也是宽慰。
“我和一位朋友创立了南乡阁,这些年也招了不少弟子,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虽然偶尔有些小麻烦,但都不值一提。”
南乡阁是近些年来比较出名的新门派,方渡听说过它的名字,但没想到,它的开创者之一,竟然就是楚宸。
从当年雷行宗的阴影中走出来,还能创下新门派,楚宸如今专注于自己的事,往昔经历的痛苦和创伤,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迄今为止都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成亲,只把宗门的弟子当作他亲生的孩子,悉心照料着。
“月溪宗的事我也听说了。上一任沈宗主溘然离世,宗门内着实乱了一阵子,现在是季实暂时代行宗主令。”楚宸抿一口方渡亲自沏的茶水,叹息一声,“还是无名山的茶甘甜。”
石万加入了沈由和胖狐狸,现在两人一狐正在不远处摘栗子。石掌柜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跟小孩抢。沈由勤勤恳恳摘了大半兜,最后却发现里面只剩了两三颗,原来都进了石掌柜的袋子。
沈由敢怒不敢言,像个愤懑的黑米馒头。石万这没心没肺的,还戳戳他气鼓鼓的脸颊,哈哈大笑。
楚宸看着无忧无虑的沈由,笑了笑。
“要是真能留在无名山一辈子,对这孩子,未尝不是好事。”方渡单手握着青玉茶杯,眼睛随时关注沈由的一举一动,怕他磕了碰了。
这已然成了他的习惯。
听到楚宸这样说,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想留,我自然不会赶他走。只是我这无名山,从来留不下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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