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书院的马车上。
赵知行面上难得露出这样沉重而纠结的神色:“你们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慕怀清坐他对面,抱着从赵家收拾出来的包袱:“大哥何必多问呢?”
“你从未说过内情,我以为……”
“什么样的内情也不能掩盖先母和爹爹犯下的错。”
赵知行听见这话惊讶了一下。
慕怀清接着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母亲和你妹妹的谅解,更不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该讨厌我的人,不会因为一两句辩解对我改观,愿意与我相交的人,有没有这一两句话也无关紧要。”
赵知行心中震撼,几个月接触下来,这位陌生的“兄弟”一再打破他内心的认知。
他深深呼出口气,似乎是放下了什么,朝慕怀清拱手行礼道:“言礼在此,为往日浅薄的见识,向二弟赔罪了。”
“大哥不必如此,今日维护之情我还未向大哥道谢。”
赵知行摇头:“我什么也做不了,有愧于你这一声大哥。”
“大哥有此心便足够了。”
车厢里重新恢复安静。
现在已是傍晚,热气消退,微风轻轻拂动车帘。
慕怀清将目光投向窗外,视线里天色黯然,整片天空亮起的第一颗星星就挂在太阳落下的地方。
她对这颗独特的星星印象很深。小时候好奇指给爹看,爹说它有两个名字,夜里出现在西边叫长庚,清晨在东边叫启明。
她那时便觉得,这是一颗很孤傲的星,第一个对抗黑夜,第一个迎接晨曦。
她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似乎映在眼里的长庚星也亲切起来。不管未来的路如何孤独、不安,她都没有后退可言,唯有燃烧,直至成烬。
回到书院后,她与赵知行在斋舍前分别:“我直接回住处了,大哥替我转告他们,怀清一切平安即可。”
赵知行颔首。
第二日一早,慕怀清到德容斋点卯,晨光大好,她刚看两行字,陆居澜他们便来了。
霍澄凑过来想问昨天的事,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台上看守秩序的斋长李行简,霍澄只好作罢。
五个人都坐在一处,慕怀清看着看着,陆居澜从背后拍了拍她,递过来一张纸。
她接过来看,上面写着:昨日的事知行都同我们说了,他膝盖有些淤青,你怎么样?
慕怀清心中笑这人幼稚,也因这人泛起暖意,她提笔回道:我没注意是否有伤,但想来不要紧,你不必担心。
纸递回去了便没了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也彻底大亮,陆陆续续有学子起身去吃早饭。
慕怀清温习完昨日的课业,扫了眼其他四个人,见他们还在看,便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霍澄第一个捱不住合上了书,朝几人招手。
去食斋吃早饭的路上,霍澄开口便数落她道:“你怎么就这么听话啊,真想在书院住一辈子不成?你都不知道昨晚听知行说的时候快把我气死了,他们居然还敢打你,简直欺人太甚!”
赵知行在慕怀清看向自己的时候解释道:“他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不和他讲昨晚根本没办法睡。”
周近野无奈道:“这事根本无解啊。”
慕怀清笑道:“有道是,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我知你们为我担心,但在我看来这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霍澄道:“要不然你来我家住吧,我还嫌家里空荡荡没什么人呢。”“明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在书院住也好,省下来回的时间看书。”
“无晦去过云溪寺吗?”陆居澜问得突然,几人一齐看向他,他笑了下,接着道,“我只是想说,无晦应当还没在附近游玩过,每次旬假我们都各自回家,下次旬假一同出游可好?莫再为这些事烦心了。”
霍澄第一个拍手叫好:“对啊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也不回去了,就和你们一起去玩!”
周近野道:“我们几个自开春后确实没有一起出游过,这倒是个好主意。无晦觉得如何?”
慕怀清点头笑道:“那便有劳各位做我的向导了。”
这几日太夫人虽一直住在府上,但平日里事务繁忙的赵季青每每抽出时间来要和她聊慕怀清的事,她都借口休息避而不见。
今天傍晚郑氏照旧将赵季青挡在门外时,也瞧热闹似的笑:“阿姑已经歇下了,兄公下次还是早点来吧,”
赵季青已经被这个借口挡了几回,但此刻他还是耐着性子道:“有些事迟早要解决,烦请弟媳再劝劝母亲。”
“兄公看来是真的不怕丢官啊,阿姑没将那小子直接赶出去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兄公还是莫要得寸进尺得好。阿姑长路迢迢赶来好不容易与你见上一见,你便这样相待,我都替阿姑觉得寒心。”
“弟媳跟着母亲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也总该学会慈悲二字才是。”
郑氏冷笑:“慈悲能当饭吃吗?抵得上几个面子?兄公怕是当官当傻了,不光忤逆阿姑,竟还说起阿姑吃斋念佛的不是。”
“弟媳莫要胡言,”赵季青朗声朝里道,“既然母亲已经歇下了,那儿子便下次再来探望。怀清的事还望母亲能三思,莫要逼儿子做个不孝之人,也莫要失去了一位好孙儿。”
郑氏看着赵季青离开后,转身也进了屋。屋里,太夫人撑头闭眼靠坐在榻上,身旁那位名叫红莲的女使正轻轻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太夫人听见脚步声,眼也未睁,向郑氏高声怒道:“你听听他说的那些话,他是长本事了,竟连娘都不要了,一心要护着那个小子!”
郑氏接替了红莲的活,安慰太夫人道:“阿姑消消气,气坏身子可就不值当了。儿媳倒是有一个办法,不如阿姑先听儿媳说几句?”
太夫人睁开眼看向她:“什么办法?”
郑氏道:“我都打听过了,那个小子现在是在天下有名的崇临书院读书,长孙说他的学问和一个姓陆的一样好也是真的。阿姑可能不知道,这姓陆的有个爹还在京城当大官呢。既然那小子读书确实不错,不如我们就借此提个条件,想要我们承认他可以,除非他中个进士回来。”太夫人哼了一声:“我可不想承认他。”
“阿姑别急,您仔细想想,如果那小子真能中个进士回来,承认了他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脸上添光的好事,反之正好有个理由彻底将他赶走。如此一举两得,不至于伤了您和兄公的母子情分,退一步讲,中状元难如登天,这小子要是真有这实力,我们认下也没有坏处。”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