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粱略有些头脸的诸位女眷,一连四天被嘉平郡主邀去郊外,口中颇有些微词。
起初她们以为嘉平郡主是因着乍然知晓林谦文之勾当,家中生出这样大的变故,满心恼怒不得发泄,才借着郡主之位,将她们拉去郊外,好好磋磨一番。
谁料她宽仁待下,更是亲近随和,这几日皆是同游共度,无论夫君,父亲官职高低,皆是一视同仁。身子不好的送些滋补药品,孩子玲珑乖巧的便相赠金锁玉佩,与之闲话家常,更没半分架子。
故而,三三两两暗地议论着,得出个结论:她这番举动是庆祝和离,纾解心结来了。
唯有梁惊雪晓得,这几日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欲擒故纵,山雨前的征兆罢了。
今日,风已满楼。
众女眷在家丁小厮引领下,纷纷下了轿子,马车,正在别苑外的大道上互相颔首行礼,娇声熙攘,言笑晏晏。
梁惊雪扶着车厢下了马车,将未愈的手隐于宽大厚重袖下。这几日的蹴鞠,马球她皆是以“不擅此技”为由旁观,然而氛围组她是一点儿没落下,该吃吃,该喝喝,该叫好叫好。
她行动不便,正理着繁复厚重的衣裙,埋怨道:“这衣裳当真是李焉识给我做的?我怎不知?又厚又沉,步子也迈不开,他银子没地儿花了?”
“是,将军前几日便回信叮嘱了,说知悉此事,要你我近日守礼些,礼节之上莫教人拿捏了把柄。”顾六跟在她身后,又复低声道,“今晨接将军飞鸽传书,说是这几日大致已周旋妥当,今夜宴饮后,应当明日返程。”
她不乐意了,撇了撇嘴嘀咕道:“他为何给你传书,却不给我?”
二人跟着领路的小厮行着,眼前起初是一片青翠茂林,满目浓浅新绿,极是骋怀,足下又爬满各色肆意生长的野花,高低错落。
沿着小道没走两步,耳畔先是隐隐传来瀑布跌落的水声,又闻见了冷凉的清冽水气,绕过一个藤蔓攀□□错的转折后,豁然开朗,梦留焉别苑便落在眼前。
“梦粱郊外,竟有此处。”顾六心下叹道。
一弯溪流自瀑布处引来,蜿蜒绕过别苑一周,汇去远方,只一架木桥横跨其上。
“护苑河啊这是。”她走上木桥,调侃似的对顾六道。
待她踏入正堂,顾六却被拦在了门外,那侍女恭恭敬敬道:“郡主吩咐了,厅内皆是女眷,外男不便入内。”“他是与我随行的,谈何外男?”
侍女将头垂得更低,话语之间却分毫不让:“若是小厮,自然可入,可眼前这位将军一看便并非寻常侍从,还是留在外头为好,以免生出事端。”
顾六不悦,还想说什么,她已然点头:“好,那你自己在外头赏赏别苑美景吧。放心,里头那么多人呢。”
说罢,便踏入其内,在指引下落了座。
她四下打量,只见这正堂构造摆设虽则常见,也不算过度奢靡,可却装点了不少鸭蛋青色轻纱帷幔,深深浅浅,交错纵横,垂落披拂,竟与这林中景致遥相呼应。
不多时,人也便来齐了,三三两两低声闲谈着家常,并无人同她打招呼,不必寒暄,她也乐得其所。
嘉平端坐在主位,目光略扫满座二三十人,眼眸带笑,朱唇轻启:“诸位夫人姐妹或是出自名门,或是书香之家出身,于诗书之道上,自然是信手拈来。今日既于我这别苑小聚,便以苑中景致为题,显显才华,选之佳作,共飨同好,如何?”
梁惊雪本便是硬着头皮来的,如此一听,心下犯了难:且不说不会作诗,就算会作,我这一笔字儿拿出去也是贻笑大方。
一位夫人笑道:“郡主见笑了,妾身不擅笔墨,诗书之上也仅是读过几卷,略识得,记得几首罢了,至于作诗,实在是不能,今日只能看姐妹们一展才华了。”
一言罢,另有几人七嘴八舌附和道。
嘉平郡主微微蹙眉,神情愁苦,似是为难:“这可怎生是好,既是邀请同来,便没有叫人空坐的道理。”
“那便行飞花令,如何?若对不上,便自罚酒水一杯。”嘉平粲然一笑,提议道。
方才反对的几人,此刻皆是颔首称是。
见满座无人多言,嘉平目光落于梁惊雪身上:“梁姑娘,可有异议?”
“有!我不大通诗书。便由我来做这司酒官吧。”
嘉平尚未开口,只是含笑,座下一人已然开口:“梁姑娘这几日皆未与妾身等诸位姐妹一道同游,只是在一旁看着,难道是觉着我等夫君官位低微,及不上李将军?”
另有一声笑道:“钱夫人此言差矣,梁姑娘并非作为李将军的家眷而来,而是嘉平郡主的特邀。毕竟,谁人不知李将军先夫人新丧呢,这时候若是有人打着李将军的名号,岂不是……置将军名节于水火。”身后一声又道:“听闻梦粱近日之事,李将军也似有牵连。常言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为人妻室,自然需得一心帮衬自己的夫君,莫在外头惹事。只是不知……梁姑娘将来要做……妾还是我等这般的正妻。”
她皱起眉头,跟我玩儿宅斗呢?
她算看出来了,这几个都是受了嘉平恩惠的狗腿,看李焉识如今落难,兜了这么大一圈来替她说话。按着以往,她早便拔剑开骂,此刻却不能。
不就是喝酒吗,还好自己早备下了解酒药,灌下一坛也无妨。
嘉平面带春风,盈盈一笑道:“梁姑娘与我等不同,乃是江湖中人,若不擅诗书,会饮酒也是一样的,总不能样样皆是推辞。嘉平虽是无妨,只怕诸位夫人说嘉平偏心于梁姑娘,搅了在座的兴致。”
她抱拳,挂起笑脸:“既是小聚,我怎能搅扰各位兴致,应下便是。”
不消半个时辰,三轮令过,已然三杯下肚,她清醒自若。
嘉平微微蹙眉,心生疑窦,这与吕茶所言全不相符。他分明斩钉截铁道她沾不得一滴酒,否则便会大撒酒疯,在众人面前失仪。
又是两轮过后,又是两杯下肚,她脸也不曾红一下。
嘉平捻着手中的丝帕,掩口叫停了她正端起酒杯,要饮下第六杯的举动:“原以为梁姑娘道不通诗文乃是自谦,看来今日着实是嘉平强人所难了,梁姑娘莫要怪罪。”
她捻着酒杯,侧过身来对嘉平一笑:“怎会,这酒很好,入口轻柔甘冽,权当是郡主有意请我喝的。”
嘉平从侍女手上接过一杯,道:“人各有长,嘉平确实不该如此,嘉平在此陪一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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