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天后,白水城府衙。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先?”乔玉书在回廊里与李焉识并肩走着。
“一道说吧。于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区别。”
这些日子里,他躲着连乔玉书也不敢见,乔玉书却有心,翻过墙来在廊上堵住了他。
“好消息是,她康复了,运气自如。萧影说还如从前那般,压在了第九层。按时服药,可保一生无虞。坏消息是……她脑子没康复。”乔玉书语气还算轻松。
“什么?难道变……变成弱智了?”乍然听到这般噩耗,他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倒没有。饭来了知道张嘴,下雨了知道回家,有肘子知道不吃蔬菜。”
“那你还要求什么。”他舒了口气,微微笑道。
“起初我们也没发现,就是看她总是呆呆地一个人拧着眉毛在那想,躺着想,坐着想,站着想,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因为李焉识这三个字在乔宅已经是个心照不宣的禁忌了,所以呢,怕惹她难过伤心,也不敢问她在想什么。”
“后来,她突然有一天就自己站到院子中央,特高兴地把我们都喊过去,说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什么了?”
“她想起来自己是怎么从家到梦粱,到清微山庄再到白水的了。”
“她说她来白水是因为路上遇到歹人迷了眼睛,一个好心人把她送来的我这,她就在我这儿住到现在。李焉识,你,你怎么这个表情?”
李焉识对于她的失忆并不意外,上回便是如此,将那天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只是这回,怎么选择性地遗忘了?
“是,就是你猜的那样,她把李焉识和师砚这五个字儿,这个人,忘得干干净净。其他的,她都自己圆乎上了。”
“只有我?”
“没错。对你是忘得干干净净。跟你相关的人啊东西啊,顶多稍微有点印象,但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再问就头疼得厉害了。”“小铃铛套了她话,不像装的。她现在能吃能喝,蹦蹦跳跳,就是成日里跟院子里那几只新抱来生蛋的鸡过不去,她自己已经安排下了炖一只,白斩一只,红烧一只,烤一只。”
李焉识忽然记起,在来白水的路上,他装作师砚,问她叫什么,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只说忘了。
“如今,真是‘忘了姑娘’了,”李焉识哑然失笑,“忘了好,忘了比记着幸福。”
乔玉书并没有接茬,静默之中,他又试探着支支吾吾开口:
“那她,什么时候回家?”
乔玉书摆了摆手,一脸无奈:“她不肯回,同萧影吵了几架。闹得我院子里鸡飞狗跳,萧影都快上手拿绳子捆了,她跳到房梁上说要来府衙报官,告他拐卖妇女。一听府衙两个字,萧影立刻就闭嘴了。”
乔玉书说着倒是笑了起来,李焉识想想这个画面还算是蛮精彩,错过真是遗憾了,亦是不经意间笑了。
“她为什么不回?”
“要找她亲生爹娘呗。说绝云派没有她要的东西,她下一步要去别的地方闯闯。”
李焉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玉书,我明日便启程去洛京复命,然后……就不回来了。不论她在这逗留多久,麻烦你替我好生照看着,药材,还有衣食所费,一应找宁安司支取便是。这是,我欠她的。”
“宁安司,你以后还会回来吗?”乔玉书这是替自己问。
“或许不会了。这个司主,溪客做得很好,做得比我好。以后,慢慢的,都交给她了。而且,阿惊她……不喜欢。她只喜欢,我做那个光明磊落,心系天下的将军。”
“迟来的深情……你懂我要说什么。”乔玉书撇了撇嘴。
“知道。”李焉识苦笑。
“也好,及时回头。生命里总得出现个人给你上这一课。”
他这话击中了李焉识的心,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他的错,凭什么要她来承担呢?
“这一课,于她而言代价太大了。我倒宁愿,她不做这个先生。”“你走之前,要见她一面吗,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远远地看着。兴许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话在嘴边徘徊了许久,乔玉书还是说出了口,正如他从前所说,我们总会为那个人撑把伞。
他心内触动,却依旧是摇头。
“不必了,她那样机灵,若是撞上了,再想起些什么,便不好了。现下,是最好的结果。”
“成,你身体也还未痊愈,该自己多保重些。回了梦粱,若是有事便遣人招呼一声,乔玉书,一直都在。”
“玉书,多谢。”
他望向乔玉书坚定的双目,只能说一句谢谢,旁的,他什么也给不了。
次日清晨,白水城城门外。
李焉识一行人告别了再三送行的白水城知府及大小官员,望着熟悉的街巷,他多渴望能再度看见那个身影。只是,这个世上,岂能事事都如他意。
他望向前方,漫漫大道,天地相接,策马扬鞭。这是只属于他的路,他只能自己走下去。
在那个晖光朗照的春日,他骄傲而虔诚地指着湛蓝的天对着心爱的姑娘起誓——若有违背,众叛亲离,所求皆失。
他耍了心眼,偷换概念地道:今生所求,唯有一个你。
如今,他来应誓了。
道路两旁旧时的枯草未腐,新钻出的嫩芽点缀了那片枯黄,遍地爬满浅蓝色的四瓣小野花,田野间满是雨后清新湿润的气息。
秋时的枯叶,到了春季才落下。
旧日的错疏,到了今朝才崩塌。
它会来么?它一定会来。
芳草萋萋,水面平静。“小铃铛,你这样钓,得多久才能上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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