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拾级而上,似闲庭信步一般踱至店小二面前。
满座众人不知晓此人来头,皆是噤声不言。
梁惊雪细细打量了此人一番——负手而立,半敛着柄折扇,一身月白色衣衫如山间云雾朦胧,莲花状的白玉冠高束着泼墨一般的长发,他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虽微微带着笑,凉意却扑面而来。
他站在月色与烛光中,像一场看不清的梦。
按照梁惊雪的审美与三观,此人说的话,亦是天道。
不过此刻,她并没有心思。
来人从腰间捻了张银票交与小二,略微躬身,行礼道:“家中小妹顽劣,在下赔罪了。烦请再上些果子茶水来,多谢。”
小二美滋滋地接过银票,咧开嘴笑了:“好嘞,客官您稍等片刻。”
那人也不同梁惊雪说什么,只是径直在她面前落了座,又将折扇轻置于桌上。
梁惊雪心知对方是为自己解围,却不愿平白受人恩惠。
这解围来得莫名其妙,她心中亦有些别扭,她还有事要办,不愿奉陪。
便坐下低声道:“多谢,敢问公子贵姓,贵府何处,改日登门如数奉还。”
那男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皱着眉头,一脸拘谨拧巴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压抑着止不住上扬的嘴角,甩开折扇轻摇,装作漫不经心道:“姓名于这世间不过一个代号,并无甚意义,何必执着于此?至于钱财,亦不过身外物,无妨,无妨。”
梁惊雪感到有些作呕。
在青州时,她最烦的就是在书院听夫子之乎者也,颠来倒去,三日里有两日逃学躲去青峰山,为此没少挨爹娘混合家法。
她很想直抒胸臆。因为,与人相交,应当诚实。这是萧影教过的。
她深呼一口气,忍住了几近压不住的白眼:“兄台,且不论大秋天的你摇扇子不怕着了风寒吗,而且,拽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故弄玄虚也并不高明。”
那人像被噎住了一样,随即扑哧笑了一瞬,收起折扇,系于腰间。“新买的小玩意儿,确实玩得不顺溜。献丑,献丑。”
“那阁下可以告诉我贵府所在了吗?”梁惊雪内心只觉这人是有什么毛病吗。
“在下只是举手之劳,姑娘却要登门拜访,莫非对在下另有所图。”
他垂着的眼眸依旧带着笑意,自顾自地给自己添了一杯新上的梦粱清曲。
“若你以为对我略施援手便可以妄加轻薄,想必你是打错了算盘。”
梁惊雪感到五脏六腑都要翻了个个儿,出于礼貌才没有问候对方长辈。
那人又是扑哧一声笑了,和着鼻息,笑声爽朗清澈。
梁惊雪心中暗道: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笑啊,真的假的笑,分不清,随便就来,不怕脸抽筋吗?
“也不必隐瞒,萍水相逢,阁下为何解围,而且,出现的时机如此精准。难道,不是早有预谋吗?”梁惊雪以为不能输了气场,言语间尖锐了起来。
“姑娘果然聪慧过人,快人快语。那在下也不藏着掖着了。”他敛起笑意,抬眼相对,面上多了几分深沉与郑重。
“这个表情有点小帅。”梁惊雪小心脏咚咚直跳,表面却波澜不惊。
“在下方才在街上路过,不经意间见姑娘在窗边月下神伤,心向往之,便不由自主地来了,又恰巧……”
“闭嘴吧你。”
梁惊雪怒从中来,认定对方是个油嘴滑舌的浪荡玩意儿,不愿再多纠缠,起身将荷包拍在桌上。
“就这么多了,爱要不要。两不相欠,告辞。”
若是在青州,定要把他绑在镖旗上开路喊合吾,敢停了一刻就拿小鞭子抽他屁股。
梁惊雪提了灯,头也不回地下了楼,边走边嘀咕:“我的银子,啊,心疼心疼。”刚行至题着“烟雨茶楼”的匾额下,却听得楼上有人唤她。
那人斜倚在窗边,浅抿了口时新的桂花糕,佯作懒散闲适的模样:“姑娘,有缘之人,定会再相见。”
梁惊雪气急败坏,眼底怒火蹭蹭直上,却不愿生事。隐忍着遏制住了拔剑捅他个满地捞肠子的冲动,长叹今日为何如此点儿背,转身悻悻离去。口中还细碎地骂了几句诸如有缘你长辈之类的话。
行出这条街,不多时,梁惊雪提着灯,流连于路边琳琅满目的小东小西之间,很快便将这分不愉快忘却,只觉得样样都新奇好玩,她驻足良久,可拜那个人所赐,自己已然身无分文……
一枚珠花落入她眼眸。
摊子前围了好几个姑娘,店家打量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顾着招呼其他人。
她解下耳上的玉玦耳坠,在手中颠了颠,应当值些银钱。
这对玉玦是那年十岁生辰,萧影赠的贺礼。因想日日带在身边,她便恳求秋娘,这才制成了饰物。
“情谊既已倾覆,东西又有什么不能割舍的?只会徒添伤心罢了。”她喃喃道。
“店家,我今天出来得匆忙,身上银钱不够了,我用这对玉玦跟你换可以吗?”
年老的摊主抬起浑浊的双眼,再次上下扫视了她一番,目光立刻被玉玦吸引了过去。
他迎着灯光细细研究了一番——镶嵌所用的银饰已有些黯淡,款式老旧,工艺也平平无奇,只是这对玉玦色若凝脂,底子纯净无瑕,触之温润细腻,品质极佳。
“小姑娘,莫要拿老头子寻开心,这东西价值可不菲啊。”摊主摆了摆手。
“我是真心想要换的,不是来找茬的。”梁惊雪急忙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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